咚、咚、咚……
一阵沉稳、规律、却又带着一种镇压万物的磅礴力量感的心跳声,清晰地透过他的胸膛,传入了她的耳中。
那心跳声不疾不徐,仿佛亘古不变,却在此刻,与她自己那颗因惊吓和紧张而“怦怦”狂跳的心脏,形成了一种奇异而鲜明的共振。
宁\"念整个人都僵住了,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思考,脑子里只剩下那阵阵心跳,和那将她完全笼罩的、令人意外安心的冰冷气息。
玄苍也愣住了。
他看着怀中撞进来的、小小的一团,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与属于生灵的温热体温,那颗万年不起波澜的心,竟在此刻漏跳了一拍。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动的。
在看到她滑倒的那一瞬间,在他意识到她有危险的那一刹那,身体的本能已经完全超越了他的思考。那将她揽入怀中的动作,快到连他自己都未曾反应过来,流畅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这该死的、多余的、毫无意义的举动。
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陌生的懊恼与极不自在的情绪,悄然爬上心头。他,玄苍,三界之内绝对的掌控者,竟然会因为本能而行动?
几乎是立刻,他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烫到了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臂,并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小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宁念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松手弄得差点再次摔倒,好不容易才踉跄着稳住了身形。她下意识地抬起头,脸颊因为刚才的撞击和此刻无法言说的窘迫,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绯红,连带着白皙的脖颈都泛着淡淡的粉色。
她的目光,正好撞进了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墨色眼眸里。
他的眼中,是来不及完全收敛的、一丝连他自己都未能解析的复杂情绪,以及……一丝被他迅速掩盖下去的、罕见的局促。
而她的眼中,是劫后余生的茫然,是猝不及防的羞赧,是无法理解的困惑,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发现的,因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而漾开的、细微的涟漪。
就在这尴尬而微妙的沉默中,玄苍神色微不可查地一动,他那深邃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万魔窟厚重的岩壁,望向了魔宫之外的某个方向。
一股熟悉的、却又变得污秽不堪的气息,在远方制造了一场微不足道的混乱之后,彻底消失在了他的感知范围内。
珞鸢。她逃了。
而且,是借了不属于她的、来自墨焱的力量。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眼前这个还傻站着,脸颊红得像熟透了的桃子一样的女人身上。她的眼神躲躲闪闪,不敢与他对视,那长长的睫毛像受惊的蝶翼,不安地颤动着。而她那小巧的耳垂,此刻也红得剔透,像一颗上好的红玛瑙,在昏暗的光线下,格外显眼。
玄苍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被他用更深的冰冷强行压下,他需要用言语的利刃,来重新划清界限,来掩饰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控。
“分心?”他的声音比周围的魔晶石还要冷上三分,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在真正的战场上,就凭你刚才的走神,已经死了千百次了。”
话语尖锐如刀,一如既往。
可是,他的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她那泛着可爱红晕的耳垂上,多停留了一瞬。
那一瞬,短暂得仿佛只是幻觉,却又真实得让空气都为之凝滞。
玄苍转身离去的背影,如同一座移动的冰山,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要被冻结。他留下的那句刻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宁念的心上,让她从方才那片刻的失神与窘迫中,坠入更深的冰冷与难堪。
她站在原地,甚至能感觉到手臂上还残留着他衣袍的触感,鼻尖似乎还萦绕着那股意外闯入的、清冽得令人安心的气息。然而,那一切都已随着他的决然离去而烟消云散。他周身重新筑起的高墙,比这万魔窟最坚硬的岩石还要冷酷,将她与那个失控的瞬间,彻底隔绝开来。方才脸上未褪的红晕,在刺骨的羞耻感中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难堪的苍白。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那颗因劫后余生和意外亲近而狂跳的心,此刻却沉甸甸的,每一次跳动都牵扯出细微的疼痛。她是什么时候开始,竟会因为这个恶魔的一个举动,而产生如此多的情绪?
就在宁念被这无解的思绪困在原地时,一场真正的、浸满血腥的风暴,正在遥远的人魔交界处,以最惨烈的方式,撕裂了夜的宁静。
望乡城,人界千年以来抵御魔域的第一道雄关。城墙上铭刻的符文在月色下闪烁着微光,高耸的箭塔如沉默的巨人,守护着城内数万军民的睡梦。然而,今夜的魔物,不再是过去那些只知凭本能冲撞的乌合之众。
凄厉的警钟毫无预兆地响起,声传十里。城墙上的哨兵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嘶吼,就被一道从黑暗中射出的骨刺贯穿了喉咙。地平线下,黑色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涌来,它们绕开了防御最强的正面城墙,行动间竟带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章法。
“火!东仓起火了!”
一声惊呼,让守城将军的心沉到了谷底。东仓是他们的粮草与符篆补给重地,一旦被毁,望乡城便是一座孤城。几乎是同时,城墙东南角的阵法核心处传来剧烈的爆炸声,那是由数十只低阶魔物用血肉之躯发起的自杀式攻击,硬生生将流转的法阵撕开了一道丑陋的缺口。
混乱,恐慌,在城中蔓延。
守城将军目眦欲裂,他戎马一生,从未见过如此诡谲的攻城之法。对方仿佛拥有一双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对人族军队的布防、弱点、甚至是每一支巡逻队的换防时间都了如指掌。这根本不是进攻,这是一场由内而外的、蓄谋已久的屠杀。
在最混乱的时刻,一头体型庞大如小山的魔物首领,挥舞着巨斧,在亲卫的簇拥下,硬生生撞开了早已摇摇欲坠的城门。它无视了周围士兵绝望的攻击,沉重的步伐踏在沾满鲜血的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它一步步登上城楼,在无数双或惊恐、或愤怒、或绝望的目光注视下,将手中一杆巨大的黑色战旗,狠狠地插进了城楼的最高处。
“噗嗤——”
旗杆穿透了守城将军的身体,将他死死钉在了城楼的横梁之上。他圆睁着双眼,至死都未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