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的空气,早在玄苍的视线从那碗汤羹移开的瞬间,就已经凝固了。
那不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转变,而是一种缓慢的、令人窒息的冷却。像是严冬的寒气从门缝里一丝丝渗入,起初不觉,待到反应过来时,已然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宁念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从最开始那带着一丝审度的随意,变成了某种沉甸甸的、带着实质性重量的探究。那目光如有实质,剥开了她的衣衫,穿透了她的皮肉,直直地钉在她胸口那块温热的玉佩之上。
她拿着汤匙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一滴乳白色的汤汁悬在匙边,摇摇欲坠,最终“啪嗒”一声,落回碗里,溅起一圈小小的涟漪。
这声音,成了某种预兆。
果然。
他“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黑玉碗重重地放在了桌面上。
那声响,清脆,突兀,又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怒意与不耐,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宁念早已绷紧的神经。
她吓得浑身一颤,也连忙放下汤碗,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盛满了茫然与惶恐,不安地望向他。
我又……做错了什么?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带着一股无力的委屈。她来到这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每一句话都说得字斟句酌,可似乎无论她做什么,或者什么都不做,都能轻易触碰到他那深不可测的怒火。
玄苍却没有理会她的惶恐。
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那双幽深如古潭的墨色眼眸,此刻正酝酿着一场无人能懂的风暴。他站起身,玄黑色的衣袍下摆在地面上划过一个冰冷而流畅的弧度,那布料摩擦空气的声音都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质感。
他绕过那张长得夸张的紫檀木餐桌,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他的步伐不快,却沉稳得可怕。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宁念的心跳上,让她本就紊乱的心跳,愈发地失去了章法。
一个巨大的、带着冷冽气息的阴影,随着他的靠近,将她娇小的身影完全笼罩。
光线被夺走了,温暖也被夺走了。
宁念的心跳在这一刻猛地漏了一拍,随即又如擂鼓般狂跳起来。身体的本能驱使着她,让她紧张地想要从座位上站起来,逃离这片让她感到窒息的阴影。
可她的身体刚刚离开椅面,一只手便按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只手修长,骨节分明,温度低得像一块万年寒冰,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山岳般沉重的力道,将她牢牢地、不容反抗地,压回了冰冷的座位上。
“别动。”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后响起。
那么近,近到她能感觉到他说话时,那冰凉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和颈侧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声音本身却是平静的,平得像一面结了冰的湖,听不出喜怒,却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感到深入骨髓的恐惧。
宁念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被人点住了穴道的木偶,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要做什么?
下一刻,在她那片空白的思绪还未重新凝聚之前,在她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玄苍的动作给了她答案。
他的一只手,带着那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要探入她灵魂深处的力道,从她背后绕过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修长而冰冷的手指,精准无比地,隔着衣料,按在了她胸口正中。
正是那块温热的玉佩所在的位置。
与此同时,他的另一只手,则从背后,同样隔着柔软的衣料,覆上了她平坦的小腹。
那里是丹田,是所有修行者力量的源头,是凡人生命之火燃烧的根本。
冰凉与滚烫的触感,同时从两个最致命也最私密的位置传来!
一个在胸口,一个在丹田。
一个是他手指的冰冷,一个是玉佩被他魔气所激发的滚烫。
宁念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有一道看不见的电流瞬间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她不受控制地弓起了背,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被堵住的抽气声。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的侵犯。比任何言语上的羞辱和肢体上的触碰,都更让她感到恐惧和无助。
玄苍的指尖,带着他那精纯到极致、霸道到蛮不讲理的魔力,仿佛两把冰冷的钥匙,正试图强行撬开她身体里最深处的秘密之锁。
而那块一直温润如常的血色玉佩,在感受到这股充满侵略性的、不属于人间的黑暗力量时,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守护着自己领地的神兽,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灼热如岩浆的磅礴力量!
它不再是温和的暖流,而是一场愤怒的火山喷发!它要将这个胆敢入侵的、污秽的黑暗力量,从它的领地里,从它守护的这具身体里,彻底地、毫不留情地驱逐出去!
冰冷的魔力与滚烫的神圣之力,在他的掌心之下,在他的指尖之上,在宁念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体里,产生了剧烈到无法想象的共鸣与冲突!
“唔!”
宁念终于无法再压抑,一声痛苦的闷哼从她紧咬的齿关间溢出。
太痛了!
那不是寻常的皮肉之苦,而是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一个熔炉,灵魂变成了一块生铁,正被一冰一火两股力量来回淬炼、拉扯、撕裂!
她觉得自己的经脉正在一寸寸地断裂,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连骨头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一股再也无法被隐藏的、璀璨夺目到刺眼的金色光芒,不受控制地,从她的皮肤之下渗透出来!
那光芒圣洁,温暖,带着一种涤荡世间一切阴暗的纯粹力量,将她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神圣的光晕之中。
整个昏暗压抑的藏书阁,都在这一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完全不属于魔界的金色光芒彻底照亮!书架上那些积着万年尘埃的古籍,在光芒的照耀下纤毫毕现,连空气中飞舞的微尘,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玄苍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这个姿势,从某个角度看,像是在深情地拥抱着她,又像是在用一种绝对的姿态,禁锢着她。
金色的光芒将他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那双幽深的墨眸中,风暴在凝聚,却又多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异。
他低下头,线条完美得如同神工鬼斧雕琢出的下巴,轻轻抵在了她的肩窝。冰凉的唇,凑到她因极致的痛苦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耳边。
他嗅着她发间散发出的、被痛苦的汗水浸湿后依然清甜的香气,感受着怀中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以及那股让他感到既新奇又本能排斥的、纯净到极致的力量。
他非但没有收手,反而像一个发现了新奇事物的孩童,固执地维持着魔力的输出,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这场在他掌心上演的、神与魔的较量。
“我的小东西……”
他用一种近乎情人呢喃的、却危险至极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轻声问道:
“你这身体里,还藏着什么……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
他的话音未落,这场在他看来只是“较量”的战争,在宁念的身体里却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就在她感觉自己快要被活活撕碎,意识即将在剧痛中彻底沉沦的前一秒,她体内的那股金色力量,似乎也意识到了这样硬碰硬下去,最先毁灭的只会是它们共同的载体。
玄苍眼底那抹惊异,瞬间扩大。
他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纯净的金色力量在激烈抵抗的同时,竟然像一个突然张开了嘴的、贪婪的漩涡,主动分出一小股,将他探入的一缕魔气,飞快地卷了进去!
这是要做什么?同归于尽吗?
可预想中两股力量相互湮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那缕魔气,是他最本源的魔气,精纯无比,带着吞噬一切的特性。可被那金色漩涡卷入后,却像是泥牛入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并非被净化,也并非被摧毁。
玄苍闭上眼,将所有的感知都沉浸在那小小的战场中。他“看”到了。
那缕魔气,被金光包裹,像一颗被琥珀封存的黑色沙砾。金光并没有消磨它,而是在……分析它,理解它,然后……试图与它共存。
这……怎么可能?
这个发现,远比她身上藏着一件神族圣物,更让玄苍感到震撼。
神魔之力,如光与影,水与火,是构成这个世界最本源却又截然相反的两种力量。融合?简直是三界之中最荒谬的笑话。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一个疯魔的研究者看到了毕生追求的课题般的狂热好奇心,瞬间压倒了他那身为魔尊的、碾碎一切的本能。
他非但没有加强魔力去看看这可笑的“融合”极限在哪里,反而做出了一个截然相反的决定。
他缓缓地,极为克制地,收回了那股霸道绝伦的魔力,只留下一缕细若游丝的魔气,像一条狡猾的、带着诱饵的鱼线,小心翼翼地垂在那个金色的漩涡旁,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