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得到魔界至尊如此明显的、当众的维护,哪怕仅仅只是一句看似简单的问询,也足以让一个人在等级森严、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魔界之中,地位发生翻天覆地的、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变化。这个看起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甚至有些过分朴素柔弱的人族女子,怕是要一飞冲天,成为这幽篁殿中,乃至整个魔界都无人敢轻易招惹的存在了。
魔尊玄苍并没有在这压抑的锁妖庭内多做停留。
他在得到宁念那有些拘谨、甚至带着几分惶恐的回应之后,只是又深深地、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依旧是那样的复杂难明,像是包含了太多宁念此刻完全看不懂、也根本无法理解的东西,让她那颗本就七上八下、惶恐不安的心,又不受控制地、重重地一跳,仿佛有什么未知而沉重的、她无法掌控的命运,正在前方不远处,缓缓地、不容拒绝地向她展开那巨大的、带着未知的羽翼。
随即,他收回了那令人心悸的目光,没有再多说一个字,只是平静地、从容地转过身。墨色的、绣着繁复暗纹的华贵衣袍在微风中划过一道冷硬而流畅的、带着无上威严的弧线,他便带着那股令人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与臣服的无形威压,缓步向庭院外走去。他身后的两名贴身魔侍立刻亦步亦趋地、无声无息地紧随其后,庭院入口处很快便恢复了先前的空荡,仿佛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以及那位至高无上的存在,都只是众人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直到那道象征着魔界至高权力的墨色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的尽头,锁妖庭内那股几乎要将人压垮的、凝固如实质的空气,才似乎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迟滞的流动迹象。但那种源自上位者绝对威压的、令人心悸的压抑氛围,却依旧如同无形的阴影般,沉甸甸地笼罩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久久未能彻底散去。
宁念缓缓地、深深地吐出了一口自魔尊出现便一直憋在胸中、几乎要让她窒息的浊气,感觉自己那根从头到脚都紧绷到了极致的、几乎要断裂的神经,总算是稍稍放松了一些,不再那么尖锐地刺痛着她的感知。然而,她的心头依旧沉甸甸的,像是被一块巨大的、无形的、带着寒气的顽石死死压住,让她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也让她对未来生出了更深的茫然与恐惧。
她低下头,目光有些失焦地落在散落在自己脚边、那些被魅姬那淬着魔火的长鞭击碎的食盒碎片,以及那些沾染了尘土与草屑、早已不成样子、也失去了原本诱人色泽的糕点上。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如同被施了法的走马灯一般,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中飞速地闪回。
魅姬那因嫉妒与愤怒而变得狰狞扭曲的、美艳却恶毒的面容,那带着灼热与毁灭气息的魔火长鞭呼啸而来的破空声,墨团那因愤怒与护主而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咆哮,以及……魔尊玄苍那如同神只般、携着无上威严的突然出现,他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能洞悉一切的幽暗眼眸,和他那句石破天惊、至今仍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让她心神不宁的“本尊的人”。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她心中五味杂陈,百感交集,一时间竟是说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何种滋味。
是庆幸自己侥幸从魅姬的毒手下逃过了一劫?还是对未来那更加莫测、更加无法掌控的命运,感到了更深的迷茫与惶恐?
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她只知道,从今天起,从魔尊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起,她在这幽篁殿,乃至整个魔界的生活,恐怕都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平静,那样不为人所注意,那样……安全了。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幽暗的、无人问津的角落里猛地推到了万众瞩目的、刺眼无比的聚光灯下,从此将要面对无数或探究、或嫉妒、或敬畏、或不怀好意的、让她如芒在背的目光。
她默默地蹲下身,伸出微微有些颤抖的、带着几分凉意的手,开始一片一片地、仔细地拾捡那些散落在冰冷地面上的食盒碎片。那些冰冷的、带着锋利棱角的食盒残骸不时硌着她娇嫩的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也让她触碰到了那些已经变得冰冷、混杂着泥土与草屑的、曾经精致美味的点心。
她想,或许,她应该尽快离开这个充满了是非与危险的地方。她不属于这里,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窒息。
就在宁念将最后一块食盒的碎片小心翼翼地捡起,轻轻地纳入自己那有些凌乱的怀中,准备如同往常一样,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默默地、迅速地转身离开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剧烈风波的庭院时,一个低沉而带着几分公事公办意味的、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的声音,却突兀地、不容拒绝地自身后响了起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带着诡异氛围的平静。
“宁念姑娘,请留步。”
宁念的动作猛地一顿,那刚刚迈出半步的脚也僵在了那里,拾捡碎片的动作也随之停在了半空。她缓缓地、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带着几分预感不祥的僵硬,慢慢地转过头去。
只见一名身着制式统一的玄色甲胄、面容冷肃、气息沉稳内敛的魔侍,正一言不发地站在离她约莫三步远的地方。正是方才一直如同影子般、寸步不离地紧随在魔尊玄苍身后的两名贴身侍卫之一。
那魔侍见她望来,对她微微躬了躬身,姿态虽然比之前对待魅姬时要恭敬了许多,但语气中却依旧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属于上位者传达命令的、不容置喙的意味:
“尊上有令,请宁念姑娘即刻前往魔尊主殿觐见,尊上……要单独见您。”
宁念的心,在清晰地听到“单独见您”这四个字的时候,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要瞬间坠入无底的、冰冷的深渊。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她就知道,事情……绝对不会就这么轻易地结束。那句“本尊的人”,果然不是随口说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