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篁殿。
名字取得雅致,听着倒有几分人间清幽竹林的意境,实则不过是一座精致些的牢笼。
宁念数不清这是她被困于此的第几日了。
魔域的天色总是那般诡谲,浓稠的血色霞光与暗沉的紫霭交织,分不清晨昏,只觉得时间像凝滞的沼泽,缓慢而绝望地将人吞噬。日复一日的压抑与沉闷,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攫住她的咽喉,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殿内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气味幽异,初闻时只觉异域风情,久了便只剩下令人头昏脑涨的沉闷。窗格是暗沉的晶石打磨而成,透过的光线也是扭曲的,将殿内的一切都染上一层不真实的色彩。
魔尊依旧神龙见首不见尾。自那日她如同一件战利品般被他携裹着,穿过无数道令人心惊胆战的魔域结界,最终被“安置”在这幽篁殿后,他便再未踏足此地半步。仿佛她不过是他心血来潮时随手拾起的一块顽石,打量过后觉得无趣,便弃置一旁,不闻不问。
这种全然的漠视,比之疾言厉色更令人心生寒意。未知的恐惧如同细密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她的心房,一寸寸收紧,让她夜不成寐。
她时常在夜深人静时惊醒,冷汗浸湿单薄的寝衣,窗外是魔域永恒的、妖异的血色月光,映照着她孤寂的身影。
她曾以为,凭借在宁府深宅后院中,于那些不见硝烟的争斗里磨砺出的那点子察言观色与隐忍心计,足以让她在任何险境中觅得一线生机。
可在这绝对的力量与全然陌生的魔域面前,那些曾经引以为傲的手段,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她每日都在殿内踱步,从雕花的长窗边走到冰冷的玉石案几旁,再从案几旁踱到紧闭的殿门处。脚步声在空旷的殿宇内回响,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单。
心中的焦虑如野草般疯长,她迫切地想要知道更多,哪怕只是一点点关于这个地方,关于那个喜怒无常、手段狠戾的魔尊的信息。
可除了每日按时送来的、造型精致却味道怪异得让她难以下咽的餐食,以及偶尔前来打扫的低阶魔侍们那惊恐回避、噤若寒蝉的眼神,她一无所获。
那日清晨,自两个低阶魔侍口中偶然听到的关于“后苑禁地”的窃窃私语,像一粒投入死水潭中的石子,在她本就纷乱如麻的思绪中漾起层层涟漪,久久不曾平息。
魔尊自己都极少踏足的地方?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惊天动地的秘密?好奇心如同细小的蚁虫,啃噬着她的理智,但她更清楚,以她如今这般蝼蚁般的存在,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招致灭顶之灾。她只能将这份好奇深埋心底,等待,或者说,煎熬。
又不知过了多少个这样沉闷压抑的日夜,宁念在幽篁殿一个极为偏僻、几乎被她忽略的角落,发现了一丝异样。那是在一丛半人高的、叶片呈现出诡异暗紫色的魔域植物之后,一片约莫几尺见方的小小空地。
与周围魔域特有的、仿佛浸染了鲜血的暗红色焦土不同,这片小空地上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黑色,油润光泽,隐隐散发着一种潮湿而清新的气息,与整个魔域格格不入。
更引人注目的是,这片小小的黑土地上,竟然稀疏地生长着几丛低矮的植物。它们的叶片呈现出一种近乎通透的翠绿色,不同于魔域常见的那些狰狞诡谲的色彩,反而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柔和。
叶片肥厚而饱满,叶脉清晰可见,边缘带着细密的、不易察觉的白色绒毛,在暗沉的光线下,隐隐泛着水光。一阵微风拂过,空气中便极淡极淡地弥漫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香,那香味很浅,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钻入鼻腔,竟让她因连日思虑而有些混沌的头脑为之一清。
宁念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一拍。
她缓缓蹲下身,目光一寸寸仔细打量着这些奇特的“植物”。它们不像她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名贵花卉,也不似魔域中那些一看便知蕴含剧毒的妖植,反而……反而有些像她在家乡时,后厨的张妈妈偶尔会从庄子外的山野间采摘回来的某些可以食用的野菜。
当然,眼前的这些“野菜”,无论从色泽还是形态上,都要比她记忆中的那些普通野菜要好上太多太多。每一片叶子都仿佛是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浸染了春日嫩芽的汁液雕琢而成,饱满鲜嫩,水灵灵的,透着一股喜人的勃勃生机。
“野菜……”
这两个字无声地在她唇齿间辗转,一股强烈的酸涩与渴望,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翻涌上来,瞬间席卷了她的五脏六腑。
家乡。
她想起母亲亲手做的槐花饭,清甜软糯,带着初夏阳光的气息;想起逢年过节时,小厨房里飘出的桂花糖糕的甜香;想起祖母最爱的那碗碧粳粥,米粒晶莹,入口即化。那些鲜活而温暖的记忆,此刻如同最锋利的刀刃,一刀刀凌迟着她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与眼前这魔宫的阴冷诡谲、死气沉沉形成了如此强烈的、令人绝望的对比。
魔宫的食物,虽则端上来时样样都称得上奇珍异馐,食材古怪,造型更是精美得如同艺术品。
琉璃盏,玛瑙盘,金樽玉筷,极尽奢华。然而,那些食物大多带着魔域特有的气息,或是腥膻得令人作呕,或是辛辣得呛人泪下,有些甚至散发着让她一闻便胃中翻江倒海的古怪味道。
比如那道名为“赤炼蛇羹”的汤品,滑腻腻的触手在汤中若隐若现;又比如那盘“幽冥果”,漆黑如墨,咬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难以形容的苦涩与铁锈味。
初时,为了活下去,她尚能强迫自己,屏住呼吸,面无表情地咽下几口,维持最基本的体力。但日子久了,她的胃口便一日比一日差,看到那些魔侍端来的“佳肴”,她便只觉得一阵阵反胃。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像样的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