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每一次疯狂地撞击锁链,与其说是在试图挣脱,不如说更像是一种无能为力的发泄,一种困兽犹斗的悲鸣。
这眼神……不像是与生俱来的残暴,倒更像是……长期被囚禁于此,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某种难以忍受的折磨与孤独所致。
宁念的心,在这一刻,竟莫名地被触动了一下。
她想起了遥远的前世,家中曾收养过一条从斗狗场救回来的恶犬,初到家时也是这般狂躁不安,见人就吠,眼神凶狠。
后来,父亲并未嫌弃它,每日耐心喂养,轻声安抚,花了很长时间,那条原本凶神恶煞的狗才渐渐卸下防备,变得温顺亲人,成了家中忠心的守护者。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手中提着的食盒,里面是她今日的份例。魔尊的口味挑剔至极,幽篁殿供给侍从的膳食,自然也是魔界难得的精细。
即便只是她一个小小侍女的份例,也远非寻常魔族所能享用。其中有几块用特殊手法处理过的灵兽肉,不仅剔除了腥膻,保留了精纯的灵气,口感也远胜那些魔侍们投喂的、带着浓重血腥气的粗陋生肉。
一个大胆得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悄然形成,并且迅速生根发芽。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胸腔里的心脏却不争气地“咚咚咚”狂跳起来,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这样做,风险实在太大了。
若是被魔尊发现她私自接触他囚禁的魔兽,后果不堪设想。那日毁掉灵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她毫不怀疑,魔尊有一万种方法让她生不如死。
可是……看着吞云兽那双盛满了痛苦与绝望的赤红眼眸,她心中的那点不忍,却如同野草般疯长。
她悄悄环顾四周,确认庭院中再无他人,那几个魔侍早已跑得没了踪影,而魔尊那令人窒息的莲香气息,也并未在附近出现。
宁念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从假山石后悄无声息地走出,脚步放得极轻,慢慢地、一点一点地靠近到吞云兽锁链所能及的安全边缘。
“吼——!!”
吞云兽几乎是在她踏出假山范围的瞬间便发现了她!
它猛地转过巨大的头颅,那双赤红的兽瞳死死地锁定了这个渺小的人类,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而充满威胁的警告性嘶吼,庞大的身躯微微弓起,进入了戒备的攻击姿态。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凶煞之气,比方才更加浓烈,压得宁念几乎喘不过气来。
宁念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脸色煞白,差点控制不住转身就跑的冲动。但她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从食盒里取出一块灵气最为充沛、处理得也最为干净细致的肉块,学着记忆中父亲喂狗时的样子,尽量让自己的动作看起来柔和无害,然后轻轻地、远远地将那块肉丢了过去。
肉块划出一道小小的抛物线,精准地落在了吞云兽面前不远处的地面上。
吞云兽没有立刻上前,依旧用那双赤红如血的眼睛凶狠地瞪着宁念,鼻翼剧烈地翕动着,似乎在分辨空气中陌生的气味以及那块肉上散发出的淡淡灵气。它对着那块肉低低地咆哮了几声,充满了警惕与怀疑,仿佛那不是食物,而是什么致命的陷阱。
宁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早已被冷汗浸湿。
她一动也不敢动,甚至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只是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尽可能地温和、无害,眼神中也尽量不带任何挑衅或恐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漫长得像过了一个世纪,又或许只是短短的几个呼吸。
终于,吞云兽似乎确认了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肉块并没有什么直接的威胁,它巨大的头颅小心翼翼地向前探了探,用鼻子在肉块周围嗅了嗅,然后猛地伸出布满倒刺的猩红长舌,闪电般地一卷,那块肉便消失在它的血盆大口之中。
宁念屏住的呼吸,在这一刻终于敢轻轻地、悠长地吐了出来。她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濡湿了一片。
吞下那块蕴含灵气的肉后,吞云兽似乎微微愣了一下,咀嚼的动作也仿佛慢了半拍。随即,它再次抬起头,看向宁念的眼神中,那股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暴戾之气,似乎……消减了一丝丝。
虽然依旧凶恶无比,但不再是先前那种纯粹的、不分青红皂白就想将一切活物撕成碎片的疯狂。
从那天起,宁念便像是着了魔一般,每日都会偷偷地从自己那份本就 meagre 的份例中,省下最好、灵气最足的几块肉食,在那些魔侍们惊弓之鸟般逃离之后,悄悄地来到这处偏僻的庭院,喂给那头被囚禁的吞云兽。
起初的几日,吞云兽依旧对她抱有强烈的敌意与警惕。她每次小心翼翼地靠近,都会引来它一阵威慑性的咆哮与锁链撞击的巨响。
但宁念并没有因此气馁或退缩。她只是将食物轻轻放下,然后便会退到它感觉安全的距离之外,隔着一段距离,用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尽量平和安抚的语调,轻声与它说话。
她不知道该对一头凶名赫赫的魔兽说些什么。
于是,她便只是将一些在人间的琐碎见闻,一些深埋心底却无人可以倾诉的、无关紧要的心事,甚至是一些前世记忆中模糊的片段,用尽量轻柔、尽量不带任何威胁的语气,絮絮叨叨地讲给它听。
她模仿着记忆中母亲哄家中那只顽皮小猫时温柔的语调,尽管眼前这只“大猫”的体型,足以将她连皮带骨一口吞下。
日子在这样心惊胆战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期盼的重复中,一天天过去。
奇妙的事情,就在这日复一日的坚持中,悄然发生了。
吞云兽对她的咆哮声,渐渐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少。
从一开始她出现时便全身戒备、如临大敌,到后来,她捧着食盒的身影出现在庭院入口时,它会停止漫无目的的踱步,那颗巨大的头颅会缓缓转向她的方向,那双赤红如宝石的兽瞳中,浓烈的敌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好奇与探究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