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之深深看了苏窈一眼,那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他没有继续追问石磨,话锋却是一转:“你方才言,此凉粉以山中野果所制?何种野果?”
苏窈心中一凛,知道县令大人是在试探她的“手艺”来源和可靠性。她略一思索,谨慎答道:“回大人,主料乃后山常见之薜荔果(凉粉果),取其籽实揉搓取胶。辅以野荸荠增其口感,薄荷叶取其清凉,山野姜汁代辛辣,再以野果熬酸调味。皆是就地取材,取自然之味罢了。” 她将关键的“替代调料”说得模糊,既显得真实,又保留了核心秘密。
“薜荔果?野荸荠?山野姜?”陈延之咀嚼着这几个名字,眼中兴趣更浓,“化腐朽为神奇,点野物成珍馐。好心思,好手艺!” 他再次由衷赞叹,目光在苏窈那张虽沾着泥污汗水却难掩清丽坚毅的面庞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她身后那方神秘石磨,心中似乎有了计较。
“本官观你姐妹二人孤苦无依,栖身破庙终非长久之计。既有此等手艺,”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招揽之意,“可愿随本官回县衙?府中尚缺一位擅理羹汤之人,必不会亏待于你姐妹。”
此言一出,周围喧闹的人群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县衙?县令大人亲自招揽?!这简直是天大的恩典!无数道羡慕、嫉妒、敬畏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苏窈身上。在村民看来,能进县衙当差,哪怕是厨娘,也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从此吃穿不愁,再无人敢欺!
阿沅也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小手紧张地攥住了姐姐的衣角,小脸上满是期盼。
然而,苏窈的心却猛地一沉。
进县衙?表面看是登天梯,实则可能是龙潭虎穴!她身负“克亲”恶名,带着神秘石磨,更藏着对苏有财等人罪行的指控。一旦踏入那等级森严的官府后院,生死荣辱便全系于他人一念之间。县令此刻欣赏她的手艺,但若日后听信谗言,或是石磨的秘密引来更大的觊觎呢?她将毫无反抗之力!更何况,她想要的,从来不是依附他人、仰人鼻息!她要的是堂堂正正、掌握在自己手中的立身之本!
电光火石间,苏窈已有了决断。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陈延之深深一礼,姿态恭谨,语气却异常清晰坚定:
“民女谢大人厚爱!大人恩德,民女姐妹没齿难忘!” 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然,民女父母兄长皆葬于此地,坟茔尚需洒扫祭奠。小妹年幼,骤然离乡恐难适应。且民女手艺粗陋,恐难当府中重任。民女斗胆,恳请大人恩准,容民女姐妹暂留此地,凭此微末手艺,自食其力,奉养小妹,告慰先人。他日若大人有召,民女必当竭尽所能,为大人效劳!”
一番话,情真意切,理由充分,既表达了感激,又委婉而坚决地表明了独立自主的意愿,更巧妙地抬出了“奉养告慰”的大义名分,让人无从反驳。
陈延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化为更深沉的欣赏。他阅人无数,自然看出苏窈绝非池中之物,这份不攀附权贵、自立自强的骨气,在这等级森严的世道尤为难得。他沉吟片刻,并未强求,反而颔首道:“孝心可嘉,志气可勉。也罢,人各有志。你既有此心,本官便成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