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装鸡毛皇朝”,吼得撕心裂肺,吼得肝胆俱裂。
它不像质问,更像是一个赌徒输光了所有筹码后,对着那副根本不合常理的牌面,发出的绝望哀嚎。
紫阳真人,中州紫霄道宫的准帝老祖,活了快一万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见过圣人喋血,见过大圣陨落,甚至亲身感受过大帝讲道时那万道臣服的威严。
他所认知的一切,都建立在一套铁打的规则上:境界,就是天堑。准帝,就是人间的神只。
可现在,这个来自东荒的黑甲将军,没用什么惊天动地的神通,没显化什么压塌万古的法相,就那么往前走了一步,就那么一个眼神。
就把他身后那位大圣长老拍出的,足以抹平山河的一掌,给定住了。
不是挡住,不是击溃,是“定”住了。
就像夫子罚抄书,将军喊立正,是一种上对下的,不容置疑的,理所当然的规矩。
荒原上,死寂一片。
那只紫色的遮天巨手还悬在半空,像一尊尴尬又滑稽的雕塑,成了大唐众人蔑视这满天神佛的功德碑。
出手的那位大圣长老,此刻“噗通”一声瘫软在地,七窍里渗出丝丝血迹,眼神涣散,嘴里神经质地念叨着:“假的……道则被斩断了……我的道……没了……”
他的道心,被那一个眼神,活生生看碎了。
紫阳真人那张老脸,青一阵,白一阵,最后血色褪尽,剩下一种死人般的灰败。他胸膛剧烈起伏,那股子准帝威压,此刻不像是护体神光,倒像是一件勒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囚衣。
他怕了。
不是怕死。到了他这个境界,生死早已看淡。
他怕的是未知,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天理,被人一脚踩在地上,还轻描淡写地碾了两下。
“你……你……”他指着卫青,嗓子眼里像是卡了一把生锈的铁砂,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大帝?东荒?”
“不可能!东荒那片贫瘠之地,怎么可能诞生大帝!”
“可……可刚才那一手,言出法随,禁锢万法……那分明是帝境才能触及的领域!”
人群里,那些来自中州、西漠、北原的强者们,炸开了锅。他们交头接耳,声音却都压得极低,生怕惊扰了那个沉默的黑甲将军。他们的眼神里,贪婪早已被恐惧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敬畏和匪夷所思。
木长青躲在人群后面,腿肚子都在打颤,再也不敢提什么“建木仙髓”了,只恨不得自己能变成一块石头。
耶律破天更是把头埋得低低的,心里头那点儿仅存的狂傲,被这场景彻底碾成了粉末。他现在庆幸,庆幸自己当初在古战场上,只是被人家无视了,而不是被人家“看”了一眼。
跟这位比起来,自己那点儿所谓的勇力,简直就是村童舞棍,可笑至极。
大梵音寺的苦禅大师,双手合十,眼帘低垂,嘴唇微微翕动。他没有念经,只是在反复咀嚼着一个念头。
霍去病那霸道绝伦的“战意”,卫青这统御万法的“军令”……
这帮人,修的到底是什么“道”?
难道,这世间除了佛与道,除了元气与法则,还有另一条,他们闻所未闻的路?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卫青,终于开了口。
他的目光从紫阳真人那张惊恐万状的脸上挪开,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用一种像是邻里间闲谈般的平和语气,将刚才那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诸位,这是何意?”
这一问,又把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这次,没人敢笑了,也没人敢搭腔了。
何意?抢你的宝贝,要你的命,这就是我们的意思。可这话,谁还敢说出口?
紫阳真人嘴唇哆嗦了半天,面对这句平淡的问话,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大帝之威,竟至于斯!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带着哭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前辈……前辈既已证道帝境,为何……为何还要屈尊于一个区区皇朝?”
这不仅仅是疑问,更是一种求饶,一种变相的服软。
你在一个皇朝里,那我们这些帝朝、圣地,算什么?我们哪儿敢在您面前放肆啊!
然而,卫青的回答,再一次颠覆了所有人的认知。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静静地看着紫阳真人,然后,一字一顿地说道:
“大唐,乃陛下之大唐。”
“卫青,是大唐之大将军。”
“大帝与否,于卫青而言,并无分别。于我大唐而言,亦无干系。”
话音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懵了。
这话什么意思?
一个证道大帝的人,说自己只是一个臣子?说帝境的身份,无足轻重?
那……那他的“陛下”,又该是何等存在?!
一个让大帝都甘心为臣的存在?!
这个念头,像是一道混沌神雷,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紫阳真人只觉得天旋地转,他引以为傲了万年的修为和见识,在这一刻,显得如此的贫乏和可悲。
他原以为,自己是在第五层,俯瞰着东荒这群在第一层的蛮夷。
可现在他才发现,人家根本没在楼里。
人家,是盖楼的人。
“咕咚。”
不知是谁,第一个承受不住这股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紧接着,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噗通……噗通通……”
荒原之上,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眼高于顶的圣人、圣人王,甚至是大圣,成片成片地跪了下去。他们不是在拜卫青,而是在拜那个他们无法想象,仅仅一个名号就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的“陛下”。
只有紫阳真人和寥寥几个准帝老怪,还在靠着道心硬撑,可那颤抖的双腿,早已出卖了他们内心的崩溃。
卫青不再理会他们。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众人,平静地吐出两个字。
“回朝。”
说罢,他迈开步子,领着大唐一行人,就那么目不斜视地,朝着东荒的方向,踏步离去。
从始至终,他们都没再看那些跪了一地,或是呆若木鸡的各方强者一眼。
就好像,这场足以震动整个乾坤大陆的对峙,不过是回家路上,顺脚踢开了一块挡路的小石子。
直到大唐众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天际。
那股笼罩在整个荒原之上,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秩序”,才悄然散去。
悬在半空的那只紫色巨手,“嘭”的一声,化作漫天元气,消散无踪。
“呼……呼……”
紫阳真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大唐众人离去的方向,眼神里,再无半点威严,只剩下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东荒……大唐……”
他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完了……我们……我们好像招惹了一个……我们根本惹不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