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布烬·指尖霜
凝香阁里只剩下沉舟破碎的抽气声。门帘还在微微晃动,带进来的那点穿堂风又冷又硬,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红药跑得没影了,留下那股子惊惧的寒气,比凝香阁本身的阴冷更刺骨。沉舟瘫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紧贴着冻得发硬的木板,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都扯得肋下那块冰疙瘩深处一阵钝痛,像有把生锈的锯子在慢悠悠地锯她的骨头。
她涣散的目光,像被冻僵的蛾子,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向门槛内侧。
那卷崭新的细白棉布,浆洗得发硬,边缘整齐地卷着,像一块被遗忘的、干净的雪。旁边是那个小小的白瓷药瓶,瓶口塞着软木塞,瓶壁在胸前冰晶幽蓝的微光下,反射出一点清冷的、带着水汽的光晕。薄荷艾草的苦香,混着血腥和灰尘的浊气,固执地钻进鼻腔。
白布……
药水……
这两个词在混沌的脑子里滚了滚,带不起什么波澜。刚才红药那副见了鬼的样子,还有自己胸口这鬼东西的反应,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壁,模糊,遥远。只有身体里那没完没了的疼,真实得如同跗骨之蛆。
脚踝那道口子还在火辣辣地灼痛。血好像流得慢了些,被冻住了,黏糊糊地糊在皮肤上,像一层冰冷的壳。她想蜷起腿,把自己缩得更紧些,可稍微一动,左肋下那块地方就猛地一抽,痛得她眼前发黑,喉咙里又涌上一股腥甜。
渴……
饿……
还有这……冷……
这些最原始的欲望,像无数只蚂蚁,在残存的意识里啃噬。那瓶药水……红药说能止痛……能防溃脓……
止痛?
沉舟沾满血污泥污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空洞的玄眸深处,那片死寂的冰海之下,一点极其微弱的火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余烬,猛!地!炸!亮!
她沾满血污泥污的左手,那只刚刚因为剧痛和虚脱而无力垂落的手,极其缓慢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般,动!了!一!下!
指尖!沾着干涸的血痂、冰晶碎屑和地板上的污垢!指甲早已崩裂翻卷!指腹的皮肉被冻得发青发紫!此刻!它如同垂死毒蛇最后的弹动!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执拗!开!始!向!着!那!卷!触!手!可!及!的!白!布! 一!寸!一!寸!地!挪!动!
动作!慢得令人窒息!
每一次指尖的微微颤动!都如同耗尽了一生的力气!
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满了烧融后又凝固的铅块!每一次细微的抬起!都牵扯着肋下冰晶封印的剧痛!带来一阵深沉的、粘稠的痉挛!肩胛骨仿佛被无形的钢钉狠狠钉在地板上!每一次试图拖动身体的尝试!都换来一阵骨头摩擦的、令人牙酸的呻吟和更剧烈的痛楚!
指尖距离那卷白布!不过尺许!
却如同隔着万仞冰山!无垠死海!
她死死咬着下唇!浓烈的血腥气在口腔中弥漫!牙龈几乎要被咬穿!才勉强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污血!额头上青筋根根暴突!冷汗如同小溪般滚落!混着脸上的血污!在冰冷的地板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绝望的暗红!
近了!
更近了!
指尖!颤抖着!带着淋漓的血肉和冰碴!终!于!触!碰!到!了!那!卷!白!布!冰!冷!粗!糙!的!边!缘!
触感!
冰冷!坚硬!带着浆洗后特有的涩感!
像一块冻硬的石头!
没有想象中的柔软。
没有一丝暖意。
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粗粝!
沉舟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瞬间贯穿!空洞的玄眸骤然睁大!瞳孔深处那片死寂的冰海之下!翻涌的恨火与剧痛如同被投入了滚油!轰!然!沸!腾! 一股巨大的失望混合着更深的绝望!如同开闸的冰河!狠!狠!冲!垮!了!那!点!微!弱!的!渴!望!火!星!
骗局!
又是骗局!
这冰冷的牢笼!这无边的痛苦!这该死的烙印!连同这卷看似干净的布!都是囚禁她!折磨她的枷锁!没有任何希望!没有任何温暖!只有永恒的冰冷和绝望!
毁灭的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吞噬了残存的理智!胸腔里翻涌的恨火与冰晶深处冲撞的戾气交织沸腾!几乎要将这具残破的躯壳由内而外彻底焚毁!
也就在这毁灭意志即将冲破冰晶封印的瞬间!
胸前!那片裂纹密布的深蓝冰晶中央!那点幽邃如冥狱核心的光芒!猛!地!再!次!亮!起!
一股更加霸道、更加纯粹的、仿佛来自宇宙深寒核心的极致冰寒!如同无形的冰山!狠!狠!向!内!一!压!
“嗡——!!!!!”
整个头颅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眼前瞬间一片漆黑!灵魂都在哀鸣!那股喷薄的毁灭戾气如同撞上了叹息之墙!被浩瀚无边的冰寒硬生生压回!挤扁!碾碎!塞进更深冰核!强行凝固!
巨大的反噬之力让沉舟的身体如同被抽空了所有支撑!“噗通!”一声!重重砸回冰冷的地板!背脊骨仿佛彻底碎裂!剧痛如同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噗——!”滚烫的、带着内脏碎块的污血如同决堤的秽物洪流!再次从口中狂涌而出!狠狠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与之前冻结的血泊融为一体!形成一片更大、更绝望的暗红冰镜!
剧痛如同永夜的潮汐将你彻底淹没。
身体是破碎的帆,意识是沉没前的碎片。
她瘫在冰冷的血污中。剧烈地喘息。每一次抽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内脏碎块。空洞的玄眸失焦地望着眼前绝对的黑暗。只有胸前那点幽蓝的微光,如同冰冷的墓碑,映照着这方狭小的、绝望的囚笼。
泪水早已流干。眼角只剩下干涸的血痂和冰晶碎屑带来的刺痛。喉咙深处那被强行扼断的悲鸣,化作无声的、破碎的气流,在每一次艰难的抽吸间逸散。
那只刚刚触碰到白布边缘的左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指尖还残留着布料粗糙冰冷的触感。那点微弱的、属于薄荷的清凉气息,早已被浓烈的血腥和绝望彻底淹没。
她缓缓阖上沉重的眼帘。
沾满血污的长发贴在冰冷麻木的脸颊上。
蜷缩的身体在冰冷的黑暗中。
凝固成一尊……
沾!满!血!污!的!冰!雕!
只有胸前那片裂纹密布的深蓝冰晶。
在幽暗的光线下。
幽芒流转。
如同寒狱永不闭合的……
眼!眸!
那只垂落的手边。
那卷崭新的、浆洗得发硬的细白棉布。
依旧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边缘。
被沉舟指尖最后一点微弱的触碰。
留下了一道极其模糊的、沾着暗红血污和冰晶碎屑的……
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