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密道
密道里的潮气裹着铁锈味,火把的光在石壁上抖得厉害,把苏和黑袍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贴地的蛇。他走在最后,长笛横在腕间,指腹摩挲着笛身的暗纹——那是黑袍组织特有的烙印,比瓦剌部落的图腾更冷硬。
阿依娜的狼头权杖敲在石板上,“笃”的一声,惊得阿娅怀里的陈念哼唧了两声。她猛地转身,淡红印记在火光里跳了跳:“苏和,你离远点。”
黑袍下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苏和没说话,只是将长笛往袖中藏了藏,露出的指尖泛着常年握兵器的青白。他记得黑袍首领的命令:“陈友的种,要么带回祭坛献祭,要么……”后面的话被弯刀划破皮肉的声音盖了过去,但他懂。可安蕾娜娅昨夜塞来的纸条还在怀里发烫,那歪歪扭扭的汉瓦双语,像道勒进肉里的绳。
“妹妹,”阿依娜的声音又沉了些,目光从苏和身上滑回阿娅,“七天。正常女人要十个月才能把孩子揣熟,你这肚子像被人塞了团棉絮,说胀就胀了,合理吗?”
阿娅后腰的疤痕撞在石壁上时,苏和的指尖在笛孔上顿了顿。他认得那道疤——上个月假琪亚娜(秦月)遇刺时,阿娅替她挡的一箭,箭头淬了黑袍特制的麻药。当时他就站在暗处,看着阿娅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块染血的狼皮。
“安蕾娜娅的药术……”阿娅的声音发颤,怀里的陈念突然抓住她的手指,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头一缩,“二夫人说用沙棘果和雪貂油做引,能瞒过巫术。”
“瞒?”阿依娜的权杖在地上划出白痕,“她是在赌!瓦剌的移胎术早就失传了,当年乌云琪怀琪亚娜时,试过用野马血做药引,差点一尸两命!”她猛地转头,目光扫过苏和,“你们黑袍人最懂这些旁门左道,这孩子……是不是你们搞的鬼?”
黑袍的帽檐压得更低,苏和的声音从布缝里挤出来,带着点金属摩擦的冷硬:“黑袍只认烙印,不认血脉。”他抬手按了按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蛇纹在火光里闪了闪,“但安蕾娜娅的纸条上说,这孩子耳后的印记,是陈友当年歃血为盟时烙的。”
阿娅猛地低头,婴儿耳后的淡红印记果然在发烫,像块被火烘过的玛瑙。她突然想起陈友哥临走前的话:“若有孩子,就叫陈念,念着汉瓦的情分。”那时他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额头,和此刻陈念的触感重叠在一起。
琪亚娜金钗上的宝石撞在石壁上,碎光落了阿娅一身。“阿依娜姐忘了?当年陈友为了让瓦剌人认下汉人的血脉,在王帐外跪了三天,膝盖磨得见了骨头。”她瞥了眼苏和,“黑袍人或许不懂这些,但我们懂——有些印记,烙上去就是一辈子的事。”
苏和的长笛突然滑出手,在石板上转了半圈,停在阿依娜脚边。他弯腰去捡时,黑袍下摆扫过地面,露出靴底的暗纹——不是瓦剌的狼纹,是黑袍特有的火焰图腾。阿依娜的权杖“咚”地杵在旁边,火星溅到他手背上,他却像没知觉。
“通道分岔了。”他直起身,长笛已经回了袖中,“左通祭坛,右达冰河。黑袍的人在祭坛布了阵,冰河那边……有安蕾娜娅留的筏子。”
阿依娜盯着他:“你怎么知道?”
“她昨夜塞纸条时,指甲在我手背上划了三道。”苏和抬手,火光里能看见三道浅疤,“瓦剌的暗语,三划代表水。”他顿了顿,布帽下的目光似乎落在陈念身上,“她还说,‘别让孩子走我女儿的老路’。”
阿娅怀里的陈念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抓住了阿依娜发间垂落的蓝绒花。花瓣上还沾着她的体温,被婴儿攥得皱巴巴的。阿依娜的喉结动了动,权杖从石板上移开,留下道白痕:“安蕾娜娅的女儿……是当年被激进派扔进冰河的那个?”
苏和没点头,也没摇头。黑袍的卷宗里记着这事:二十年前,一个带汉瓦混血印记的女婴被沉入冰河,母亲疯了似的跟着跳下去,最后只捞上来半块染血的狼皮。卷宗上没写那母亲的名字,但安蕾娜娅手背上的疤,和卷宗里描述的一模一样。
“右拐。”阿娅突然开口,后腰的疤痕又在隐隐作痛,却没刚才那么钻心了,“去冰河。”
琪亚娜金钗一点石壁:“我娘当年就是从冰河逃出去的,陈友哥在冰上凿了洞,让水流带着她漂向汉人地界。”她看了眼苏和,“黑袍人敢追,我就把你们当年在土木堡埋的火药桶位置,喊给瓦剌激进派听。”
苏和的黑袍抖了抖,像是在笑。他往右边的岔路走了两步,长笛从袖中滑出,横在胸前:“我断后。”他没说护谁,也没说拦谁,只是黑袍的影子在火把光里晃了晃,竟和阿依娜、阿娅的影子慢慢叠在了一起。
阿依娜率先迈步,狼头权杖敲在石板上的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像在敲什么约定。琪亚娜跟上,金钗的流苏扫过阿娅的发梢,带着点暖意。阿娅低头吻了吻陈念的额头,他耳后的印记被她的眼泪烫得更红了些。
密道深处传来黑袍人特有的哨声,苏和的长笛突然响起,调子又急又短,像在警告,又像在引路。阿娅回头时,只看见苏和的黑袍在岔路口晃了晃,随即被涌来的阴影吞没。
婴儿的笑声混着权杖的“笃笃”声,在通道里飘得很远。阿娅摸了摸怀里的玛瑙——琪亚娜刚才塞给她的,半块暖乎乎的,像陈友哥当年握在手里的温度。她知道前面的冰河一定很冷,但只要这孩子的笑声不停,只要身边的人还在走,就算只有七天,就算不合常理,这命也得留住。
狼头权杖的声音越来越远,金钗偶尔碰撞石壁的轻响像串引路的铃。阿娅紧了紧怀里的襁褓,加快脚步往前赶。黑袍的阴影或许还在身后,但此刻密道里跳动的火把光里,她只看见三道交叠的影子——像三颗拧在一起的火星,正往亮处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