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文星唱片旋转门出来时,江雪珑径直走向路边那辆奔驰380SL。夕阳的金辉正斜斜泼洒在车身,黑曜石般的硬顶敞篷跑车在暮色里泛着冷光。她随手戴上玳瑁边墨镜,长发被海港吹来的风拂过,几缕发丝桀骜地扬起,在后视镜里划出一道墨色弧线。
“阿森哥,今日我们要去看几间铺头?”
她侧身坐进副驾,真皮座椅随身体陷下时,留意到麦智森换了身深灰威尔士亲王格西装。这人刚从深圳的工地回来,就迫不及待换下了一身耐造的工装,把自己打扮得既商务又风流。从熨帖的袖扣到锃亮的车头立标,整个人连同这台车都在高调传递某种信号:懂潮流、有品味、不差钱。江雪珑甚至能从他手腕翻转间,捕捉到袖口若有似无的古龙水味,混着皮革与汽油的气息,周身漫着不加掩饰的雄性吸引力。
果然是饱暖思淫欲,前段时间还沉浸在“妻财两散”阴霾里的阿森哥,经过深圳几个月的特区式拼搏,如今又重燃斗志杀回了香港名利场,瞧瞧这香江的晚风都快把他的求偶信号吹到维多利亚港了。
麦智森左手搭在三辐式方向盘上,右手抛来一本鳄鱼皮笔记本。封面上印着Gucci的LoGo,翻开来便见内页用红笔圈着三处地址,每个铺位旁都列着建成年份、使用面积、层高等数据,甚至连早午晚客流峰值都用折线图标注清楚。
“家姐给了二十几个铺位让我们选。”他拧动钥匙,引擎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我挑了这三个最入流的,你看看行不行。”
麦智森嘴里的“家姐”,就是他那位卖古董家具起家,如今名下的地产版图能从太平山别墅铺到尖沙咀码头,手里攥着的地契叠起来比拍卖行的紫檀柜还高的富婆亲姐姐,麦搞搞的妈妈,麦丽华。她在得知麦智森技术入股江雪珑公司之后,主动提供香港首店的铺面支持。当然也是要付租金的,只不过有亲属折扣。
江雪珑指尖翻动纸页,二十多家店面的资料在夕阳中次第展开,待全部浏览过一遍,发现麦智森圈出来的三个确实是最好的。
“就这三个吧。”她合上笔记本,语气笃定,“阿森哥挑的肯定没问题。”
“行,那我们就先去最近的——尖沙咀弥敦道!”
话音未落,跑车猛地冲出停车位。轮胎擦着柏油路面甩出一道利落的弧线,车载收音机里正播着张国容的《风继续吹》,旋律混着引擎轰鸣钻进耳朵时,晚风已卷着咸湿气息扑进车厢,前方路口的红绿灯在挡风玻璃上碎成一片光河,倒真像是把整个香港的繁华都揉进了这趟车程里。
……
夜幕沉落时,江雪珑与麦智森坐在中环置地广场三楼的名品店内。鎏金吊灯在天花板投下蛛网般的光斑,玻璃幕墙外的维港夜色正被霓虹灯一寸寸点亮,店员捧来的骨瓷茶杯里,锡兰红茶的琥珀色茶汤漾着热气,在大理石桌面上洇开一圈朦胧水痕。
“怎么样阿珑,三间铺头我们都看完了,你中意哪间?要我说,就选这间好了!”
他拍了拍丝绒沙发的扶手,打量着眼前这间铺头,露出满意的神色:“顶级商圈的气场上乘,隔壁是dior,对面是chanel,奢牌环绕,唯一的问题是……租期到明年三月了,如果你看上了这间,那我们的开业时间就得往后挪。”
江雪珑望着玻璃幕墙外穿梭的劳斯莱斯车队,指尖摩挲着茶杯温热的边缘。喉头那点犹豫原是烫金招牌与品牌蓝图的角力,终究在十秒后轻轻摇了摇头:“置地广场的体面是毋庸置疑的,但对于Longles而言,就像用翡翠托盘去装街边云吞。”
在她的心里,Longles品牌的「商业定位」对标的是维多利亚的秘密——以商业价值和明星效应带动的大众消费,并非奢侈品,甚至都不算轻奢;「商品定位」对标的是Zara——以基础款混搭当季流行元素的快时尚潮流品牌,主打上新快,大牌平替。
她将茶碟推至桌心,骨瓷相碰的脆响里藏着商业逻辑的冷硬:“若把首店开进置地广场,夹在香奈儿与劳力士之间,像穿西装挤茶餐厅——买爱马仕的客群瞧不上我们的棉麻衬衫,图实惠的年轻人又被这栋楼的气场吓退。何苦为了个鎏金门面,把牌子卡在半空中?”
“那尖沙咀弥敦道,和铜锣湾怡和街,这两处的铺头,你打算选哪个?”
麦智森对于江雪珑没有选择置地广场这间铺头还是略感意外,不过他以前是做品牌代工的,并没有自主品牌的经验,于是没有就品牌商业问题跟江雪珑展开探讨。大家合伙时就已经分工明确,商业上的事,都由江雪珑做主。
江雪珑的目光掠过窗外渐次亮起的霓虹招牌,像是在夜空中勾勒两条商脉的走向:“尖沙咀有荃湾线地铁撑腰,游客与本地客的人流像海水般昼夜不息;铜锣湾虽好,可港岛线地铁还得等两年才通。”
她指尖在大理石桌面上轻点,算的却是跨越四十年的商业账:“更要紧的是,尖沙咀这片地,不出意外未来几十年都会是「香港橱窗」,弥敦道的街面曝光度就像永不谢幕的舞台。铜锣湾再好,终究是港岛人的后花园,缺了点万国来朝的气象。”
话音落时,她抬眸望向麦智森,眼神在灯光下漾着笃定的光。
“我选尖沙咀弥敦道。要做就做那扇正对着海港的橱窗,让全世界的目光都从我们的玻璃幕墙上碾过。”
……
“她当真是这么讲的?”
太平山别墅挑高六米的客厅里,麦丽华指间捏着一本《香港地产导报》,身上真丝旗袍的暗红提花在落地灯的光晕里泛着温润光泽。
“家姐,我骗你干什么。”
麦智森整个人陷进单人真皮沙发里,鳄鱼皮拖鞋踢在波斯地毯上,露出的脚踝还沾着白天跑铺位时蹭的灰。这副松垮模样与开着380SL招摇过市的派头判若两人,唯有腕上金表在水晶灯下一闪,透着惯有的精明:“阿珑说置地广场虽好,却像拿官窑碗装街头鱼蛋——真正要买快时尚的客人,瞧着那栋楼的气派就不敢迈腿了。”
“倒是个通透的,没有被表面的浮华遮蔽眼睛。”
麦丽华将杂志轻搁在雕花茶几上,封面的“置地广场”四字恰好被灯光腰斩。她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你去跟麦搞搞说,我同意他去江雪珑的服装公司上班了。”
沙发里的男人动都未动,只把后脑勺往天鹅绒靠垫里蹭了蹭:“你自己去跟他说。”话语里带着撒娇的尾音,“母子哪有隔夜仇,别总是叫我在中间传话,我又不是传声筒。”
麦丽华伸手去拿茶几上的茶杯,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哦,那弥敦道铺头的租金……”
话音未落,沙发里的人已弹簧般弹起,鳄鱼皮拖鞋在地板上敲出急雨般的声响。麦智森抓过玄关柜上的车钥匙,金表链在转身时甩出一道光弧:“我这就去跟阿搞讲!他听了必定高兴得要跳上太平山!”
玄色大门被猛地推开,夜风吹散他后半句嘟囔:“……再晚些,铺租折扣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