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江雪珑带着张国容将北京城的各大景点都遛了一遍,好在这个年代游客不多,不存在国庆节黄金周出门便是人山人海的情况。
爬居庸关长城时,正逢朔风卷着秋霜掠过垛口,两人立在斑驳城砖上,她指着层峦叠嶂间那道蜿蜒向天际的龙脊:“这就是「天子守国门」。”
登景山万春亭那日,残阳把煤山染作赭红,她指着那棵苍凉的老槐树讲起崇祯帝悬树的往事,风过松林时似有叹息漫过琉璃瓦:“这就是「君王死社稷」。”
行至圆明园废墟,断柱残荷浸在暮色里,西洋楼遗址的汉白玉雕花上还凝着百年前的硝烟味,每道裂痕都在默述近代屈辱史:“终有一天,列强会把掠夺走的东西全部还回来。”
踏入天坛圜丘,天心石被游客踩得发亮,她笑着拽他一起站上那方圆形石面:“这是北京中轴线上无数人踏过的天地灵气汇聚之处。”
她侧头问他:“你感受到什么了吗?”
张国容努力感受了一番,眉间微蹙:“没有。”他语气带了些遗憾,仿佛没感受到什么特别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
江雪珑仰头笑出了声:“我也没有。”
话音落时,回音在三重汉白玉栏杆间荡开,恍若与天地私语。
……
时间很快就到了返港这天,江雪珑赶在剧组开工前敲响房门与梁嘉辉告别,然后又来到刘小庆房间,拿出一个红丝绒盒子交给她:“小庆姐,这是我在深圳参加政府签约会的时候戴的胸针,我只戴过一次,它是和田玉做成的玉兰花造型,正好对上你在电影中饰演的角色名字,所以我想把它送给你,也当做是我们一起合作拍这部电影的纪念。”
刘小庆习惯性接过了江雪珑递来的东西,随即才反应过来这是一份贵重的礼物,连忙往她身上推了回去:“和田玉?能被你戴去政府签约会的饰品肯定特别贵,我不敢收。”
江雪珑又把盒子塞回她怀里:“没有很贵,在政府面前主要讲究低调有品质,谁会在那种场合炫富呢,放心收着吧。”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嗔道,“要不是这个胸针正好是一朵玉兰花,我觉得它应该戴在你身上,我还不送你这个呢~等你提名金鸡、百花最佳女主角,戴上它走红毯不正合适?”
刘小庆笑出声:“你以为是你们香港啊,我们内地的电影奖可没有红毯,奖项都是直接公布的。”
江雪珑一愣,她倒是没想到这个。不过刘小庆也不再推辞了:“我先收下了,等我今后富裕了,也往你那儿送好东西。”
江雪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我天天盼着小庆姐早些发达~”
两人在晨光中交换了联系地址和电话,临了抱别时,江雪珑闻到刘小庆发间还带着洗发膏的甜香,像极了胡同里开得正盛的桂花。
再回到房间时,张国容正斜倚着窗边紫檀木椅,指间夹着支未点燃的万宝路,看着窗外的风景发呆。听见声响他倏然回头,眼底漫开的笑意被阳光镀上金边,他向江雪珑伸出手:“都告别妥当了?”
江雪珑踩着地毯走过去牵住他,顺势坐在了他的腿上,双臂环上他肩膀:“你看——”她偏头望向窗外,琉璃瓦顶在云影里时明时暗,“我们房间的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故宫的一角呢。”
张国容顺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就是楼层低了些,要是住到十层以上,应该可以看到故宫的全貌?”
江雪珑轻笑:“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北京饭店朝西的房间,十层以上都没有窗户。”
“没有窗户?那住着多闷啊。”张国容面露不解。
“没有窗户的房间,不代表就是客房呀。”她解释起来,“比如会议室,比如大型宴会厅。当年北京饭店扩建的时候,修到第十四层被国家安全部门紧急叫停了。”她指尖朝窗外画了条弧线,“因为可以从这边,直接看到中南海。后来还是周总理想了个办法,把朝西的窗户都封上,才避免了刚盖起来的四层又被拆掉。国家还不富裕,真要拆掉得多心疼呀。”
张国容点点头,垂眸时睫毛在眼睑投下阴影,指腹轻轻在她腰间摩挲:“我怎么觉得,你对北京,比对香港还熟悉呢?”
江雪珑目光遥遥落在那片宫墙上方,语气发飘:“说不定,几百年前就埋在这里呢?”
他忽然抬手揉乱她的发,掌心带着烟草与雪松香,声音低低的:“舍不得走?”
江雪珑摇摇头:“其实我已经有些想念香港了,回去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张国容知道她事很多,但还是想听听她具体都在忙些什么,于是直接开口问:“比如?”
江雪珑看向他,稍稍正了脸色:“比如给你搬家啊;还有我们的Longles品牌要选址装修旗舰店;”她捏了捏张国容的脸颊,“你负责的设计部门也得赶紧组建起来了,正好你现在杀青了有空,离下一部电影开机也还有一些时间。”
她起身倒茶时,裙摆扫过他膝盖,捧着景德镇瓷杯抿了口,热气氤氲了睫毛:“我的唱片在内地发行的事已经打通政府关节了,需要跟陈太敲定发行方案;还要跟邓老师一起录《知否》,这首歌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发;还有tVb要开始录《Running man》,我这一回去肯定会被方总抓住损两句——”
她学着方艺华的神态和语气,指尖敲了敲杯壁,目光看着杯中的液体眸子都没抬,语气冷冷的,像所有不满都装在杯子里:“阿珑不是说要筹备综艺所以暂时不接新戏吗?这又是深圳又是北京的,是去给综艺勘景了?”
张国容低笑出声,手臂穿过她腰间将人揽近,鼻尖蹭过她发顶:“神态拿捏得恰到好处。不过,我觉得方小姐虽然心知肚明,但也懒得揶揄你了。毕竟,她更在乎的,是让这个节目尽快执行吧?”
江雪珑微微扬起眉梢:“要不说你敏锐呢,你真的很擅长读人心。”敏锐也等于敏感,对于演员来说这是一把双刃剑。如果不擅长自我消解、自我排遣,就会是一把致命剑。
她指腹摩挲着他的脸颊,阳光透过玻璃洒进来,给鼻侧添了一分阴影,给皮肤添了三分剔透,倒成了他最好的灯光师。
见她眼底忽地染上了一层愁绪,张国容连忙问:“怎么了?”
江雪珑从恍惚间骤然脱离,飞快地勾起嘴角:“大概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我怎么觉得张同学……越来越好看了呢?”
张国容嘴角不自觉上扬,捧住她的后颈便吻了上去。白纱帘被微风掀起一角,窗外的日光把不远处的琉璃瓦照得一片璀璨。
……
与张国容一前一后踏进头等舱的江雪珑目光扫视了一圈舱内,没看到某个人的身影顿时暗自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中南海夹道的梧桐叶筛下碎金光斑,周世铭军装上熨帖的肩线切开绿荫。军靴踏在青砖路上的声响极有韵律,帽檐阴影压着冷冽眉峰,与那个抚着青花瓷瓶浅笑的儒雅古董商判若两人。行至庆云堂三号院朱漆门前,他抬手欲叩铜环时,忽然肩头微颤。
“阿嚏——”
那声喷嚏惊飞了廊下灰雀,震得檐角铜铃叮咚作响。
他垂眸抚平军装领口的褶皱,喉结在硬挺的风纪扣间滚动。推开雕花木门的瞬间,会客厅里紫檀木架上的铜胎珐琅座钟正敲九响。
那位身着藏青色中山装的老者转身时,眼角笑纹牵起岁月的褶皱,带着川音的普通话裹着茶香漫过来,语气中透着长辈的关切:“小贺啊,北京秋天温差大,小心感冒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