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国烽烟起,咸阳定策时
咸阳宫的铜钟在暮色中敲过七响,殿外的风裹挟着渭水的潮气,卷得廊下宫灯忽明忽暗。秦穆公扶着凭几起身,腰间的玉带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望着殿外渐浓的夜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案上那封来自郑国的求援信。竹简上的墨迹还带着几分仓促,仿佛能透过那些扭曲的笔画,看到郑文公落笔时颤抖的手。
“君上,晋国使者已在偏殿候了一个时辰。”内侍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扰了殿内的沉静。
穆公“嗯”了一声,将竹简重新卷好,用红绳系紧。这已是三日内收到的第五封求援信了,从最初的彬彬有礼到如今的字字泣血,郑国的处境可想而知。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殿中垂手侍立的群臣,最终落在百里奚霜白的须发上:“百里先生以为,此事当如何处置?”
百里奚向前一步,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却透着几分洞明世事的平静:“郑国地处中原咽喉,若为楚所灭,楚势将直逼黄河,于秦晋皆不利。只是楚国近年吞灭江汉诸国,兵甲十万,战车千乘,确非轻易可敌。”
“那便坐视郑国覆灭?”右庶长嬴虔按捺不住,粗声问道,“当年我军东进受阻,郑国曾暗中输送粮草,这份情分不能不报!”
殿内顿时起了议论声,几位武将纷纷附和,甲胄摩擦的铿锵声与议论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锅即将沸腾的水。穆公抬手示意安静,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蹇叔:“蹇先生有何高见?”
蹇叔捋着长须,缓缓道:“楚强郑弱,这是明摆着的事。可晋侯那边呢?方才斥候来报,晋文公已在绛都集结兵力,扬言要‘亲率三军,解郑之围’。”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君上还记得二十年前,晋献公假道伐虢之事吗?”
穆公眉峰微动。那是他即位初年的旧事,晋国借道虞国灭掉虢国,回程时顺手吞并了虞国,留下“唇亡齿寒”的典故。他沉吟道:“先生是说,晋文公并非真心救郑?”
“至少不全是。”蹇叔点头,“晋文公流亡时曾受郑君冷遇,心中未必无芥蒂。他此刻出兵,怕是想借救郑之名,争夺中原霸主之位。若我军与晋军一同南下,打赢了,好处多半归晋;打输了,秦国要损兵折将。”
嬴虔急道:“那也不能让晋国独占风头!”
“自然不能。”穆公走到悬挂的列国舆图前,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从郑国向西,停在一个小国的位置,“这里是蔡国,楚国的附庸,离楚都郢城不过三百里。若我军突袭蔡国,楚国必然回师救援——这就像有人攥住了你的衣襟,你纵有千钧之力,也得先挣脱再说。”
百里奚眼睛一亮:“君上这是‘围魏救赵’之策!既解了郑国之围,又不用与楚军正面交锋,还能向诸侯展示秦国的实力,一举三得。”
“可蔡国虽小,也是楚国屏障,恐怕不好打吧?”有大臣疑虑道。
穆公看向殿外,夜色已深,宫墙上的刁斗声远远传来。他想起三年前派孟明视训练的新军,想起兵器坊刚送来的改良投石机,语气渐显坚定:“孟明视的禁军已练成,配上‘秦锐剑’和‘轻坚甲’,对付蔡国足够了。传我命令,孟明视率五千精兵,即刻从咸阳出发,奔袭蔡国!”
三日后,秦国边境的函谷关下,五千秦军整装待发。孟明视一身银甲,腰悬秦锐剑,正检查着战马的甲胄。他身后的士兵们背着弓弩,手持长戟,脸上带着跃跃欲试的神情——这是他们第一次独立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
“将军,真要去打蔡国?”副将赵括凑近问道,“听说蔡侯是楚王的小舅子,打了他,楚国能善罢甘休?”
孟明视翻身上马,马鞭指向东方:“君上要的不是灭掉蔡国,是逼楚国回师。记住,破城后不许烧杀抢掠,只要蔡国脱离楚国,向秦国称臣,咱们就撤。”他想起父亲百里奚临行前的嘱托,“兵者,诡道也,更是仁道。能不流血解决的事,就别让弟兄们白白送命。”
秦军悄然出了函谷关,昼伏夜行,避开沿途的哨卡。五日后的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在蔡国都城的城墙上时,孟明视的骑兵已出现在城下。守城的蔡军还在打哈欠,就见秦军阵中推出十架投石机,石块呼啸着砸在城楼上,顿时烟尘弥漫。
“开城门!降者不杀!”秦军齐声呐喊,声音震得城墙都在发颤。
蔡侯正在宫中饮酒作乐,听闻秦军兵临城下,吓得摔碎了酒杯。他手下的大夫颤声道:“君上,楚国援军至少要三日才能到,咱们守不住啊!”
蔡侯瘫坐在地,望着宫外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只得让人竖起降旗。孟明视率军入城,秋毫无犯,只是把蔡国的宗庙祭器搬到车上——这是诸侯臣服的象征。他与蔡侯签订盟约,约定蔡国从此归附秦国,每年进贡丝绸百匹、粮食千石,随后便带着军队撤出了蔡国。
消息传到楚军大营时,楚成王正在帐中与将领们商议攻城之策。听闻蔡国被袭,他猛地拍案而起:“秦国小儿敢尔!”蔡国是楚国北方的屏障,一旦失守,秦军随时能威胁郢城。他咬着牙道:“传令下去,撤兵回援!”
副将急道:“可郑国就快攻破了……”
“破个屁!”楚成王怒道,“都城都要没了,还打郑国干什么?等我收拾了秦国,再回头灭了这反复无常的郑国!”
楚军连夜拔营,向东南方向撤退。郑文公站在城楼上,看着楚军渐渐远去的背影,长长松了口气。这时,斥候来报:“君上,是秦军袭扰蔡国,楚国才撤的兵。”
郑文公愣住了,随即苦笑一声:“秦穆公这手,真是高明啊。”他让人备上厚礼,分别送往秦、晋两国道谢,心中却明白,郑国这次能活下来,靠的不是晋国的援军,而是秦国那支“围魏救赵”的奇兵。
咸阳宫中,穆公收到孟明视的捷报,正与百里奚、蹇叔对饮。百里奚举杯道:“君上此策,既扬秦威于天下,又不伤一兵一卒,实乃上策。”
穆公笑着摇头:“是孟明视做得好,兵不血刃就解决了问题。”他望向窗外,月光洒在庭院里,像一层薄薄的霜,“不过楚国不会善罢甘休,咱们得早做准备。”
蹇叔点头:“臣已让人加强武关的防御,再派使者去西戎,多换些战马回来。楚国的骑兵虽不如西戎,但也不可小觑。”
三人相视一笑,杯中酒倒映着烛火,也倒映着秦国在列国争霸中越发清晰的身影。此时的咸阳城,夜市正热闹,百姓们还不知道远方的战事已悄然平息,只是觉得近来赋税轻了,粮食多了,日子有了盼头。而这一切,都始于那位站在咸阳宫之巅,审时度势的秦穆公。
夜风穿过宫殿的飞檐,带着渭水的气息,也带着远方的烽烟。穆公放下酒杯,目光深邃,仿佛已看到了秦国东进中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