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烽烟起边城
咸阳宫的铜钟敲过三更时,孟明视仍在灯下推演沙盘。案上的羊皮地图被指尖磨出毛边,晋国西部门户——羁马城的轮廓在烛火下泛着冷光。他忽然将手中竹筹一掷,筹子落在“崤山南口”的位置,与百里奚昨夜留下的朱笔标记分毫不差。
“少将军,三更了。”帐外传来亲兵的低声提醒。孟明视抬头,见窗纸已泛出鱼肚白,案上的冷炙还未动过。他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将那柄父亲所赐的青铜剑佩在腰间——剑鞘上“穆公亲赐”的铭文在晨光中闪着暗芒。
三日前,秦穆公在朝堂上拍案定计的声音犹在耳畔:“晋惠公新得河西之地,必骄。你只需在羁马城外架起云梯,他定会像饿狼扑食般来援。”当时百里奚站在阶下,鬓角的白发随着穆公的话音轻轻颤动,却终究没说一个字。
此刻的羁马城头,晋国守将吕省正盯着远处秦军大营升起的炊烟。他昨夜收到晋惠公密信,信中用朱砂写着“秦军若退,可衔尾追击,务必擒获孟明视”。吕省摩挲着信上的火漆印,忽然听见城下传来一阵骚动——秦军正在拆除营寨。
“将军!秦军撤了!”斥候的喊声刚落,吕省已奔上箭楼。他看见秦军的旗帜正缓缓向东移动,队列中还夹杂着几辆歪斜的粮车,车轮碾过的辙痕里,竟散落着几束未脱壳的粟米。
“果然是虚张声势。”吕省冷笑一声,猛地抽出腰间刀,“传我将令,开城门,追!”
城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中,晋国骑兵如潮水般涌出。吕省勒马立于护城河前,望着秦军越来越远的背影,忽然想起临行前太傅邳郑的叮嘱:“秦军惯用诈术,切记不可孤军深入。”但他随即瞥见地上那袋掉落的盐巴——这年头,盐比黄金还金贵。
“怕什么?”吕省用刀鞘指着秦军背影,“孟明视不过是个毛头小子,他爹百里奚倒是精明,可惜虎父犬子!”
第二章 饵食诱贪狼
秦军撤退的队列故意拉得很长。孟明视在中军帐的车驾里掀开帘角,望见身后扬起的烟尘越来越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他身旁的副将西乞术低声道:“少将军,晋军追得太急了,要不要加快速度?”
“慢些。”孟明视敲了敲车壁,“让后队再‘丢’些东西。”
军令传下,秦军后队的士兵们开始“慌乱”地丢弃物资。先是几捆麻布被扔在路边,接着是半车破损的甲胄,甚至有个士兵“不慎”将装着铜刀的木箱打翻在辙痕里。晋军前锋见状,骑兵纷纷勒马争抢,原本整齐的队列瞬间乱成一团。
吕省策马冲上前,挥刀劈翻两个哄抢的士兵:“废物!先追秦军主力,这些东西跑不了!”但他的呵斥没能止住士兵的贪婪,越来越多的人坠在后面捡拾“战利品”,前锋与中军渐渐拉开了距离。
当夕阳将崤山的影子拉得老长时,秦军忽然拐进了一道狭窄的山谷。吕省勒住马,望着谷口盘旋的乌鸦,心底莫名升起一丝寒意。他想起晋惠公信中最后一句:“若秦军入崤山,立即回师。”
“将军,秦军进谷了!”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兴奋,“他们的粮车陷在谷口,走不动了!”
吕省抬头,看见谷口果然横七竖八地停着几辆粮车,帆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里面饱满的粟米。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晋军已经三天没吃饱饭了。身后的士兵们更是躁动起来,不少人已经翻身下马,朝着粮车跑去。
“全体听令!”吕省猛地拔刀指向谷内,“跟我杀进去,活捉孟明视者,赏千金!”
他知道自己不该进谷,但贪念像藤蔓缠住了心脏。那些粮食、铜器,甚至秦军士兵故意遗落的几匹瘦马,都在向他招手。更何况,只要拿下孟明视,河西五城的封赏就再也跑不了。
晋军如潮水般涌入山谷,马蹄声在狭窄的谷道里撞出嗡嗡的回响。吕省冲在最前面,忽然看见前方的秦军背影停下了。他正要下令冲锋,却见那些秦军猛地转过身——他们手中的矛尖在夕阳下闪着寒光,哪里有半分溃败的样子?
“不好!”吕省的喊声还没落地,两侧的山壁上突然滚下无数巨石。他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亲兵被巨石砸成肉泥,谷道瞬间被堵塞。紧接着,头顶传来弓弦震动的嗡鸣,密集的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撤退!快撤退!”吕省挥舞着刀拨打箭矢,却发现后路早已被滚落的巨石封死。谷道里挤满了惊慌失措的晋军,人喊马嘶混着惨叫声,像一口被煮沸的汤锅。
第三章 崤谷锁残阳
孟明视站在谷道尽头的高地上,望着下方陷入绝境的晋军,脸上没有丝毫笑意。他按在剑柄上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紧张,而是想起三年前父亲带他去看西戎战俘时说的话:“战争从来不是快意恩仇,而是为了让更多人活下去。”
“少将军,要不要下令冲锋?”西乞术的声音带着急促。
孟明视摇摇头,指向谷道中段:“再等等,让他们把阵型搅得更乱些。”
此时的谷道里,晋军已经彻底失去了秩序。吕省被亲兵护在一块巨石后,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悔恨像毒蛇啃噬着心脏。他终于明白,那些粮草辎重根本不是秦军慌乱中遗落的,而是精心布置的诱饵。从羁马城到崤山谷,每一步都踩着秦军预设的陷阱。
“将军!看那里!”一个亲兵指着谷道上方,只见秦军士兵正将捆好的柴草推下来,火折子扔在上面,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浓烟顺着谷道蔓延,呛得晋军士兵纷纷捂住口鼻,不少人开始拼命往石壁上攀爬,却被上面滚落的石头砸下去。
吕省闭上眼睛,耳边全是部下的哀嚎。他忽然想起晋惠公接到秦军佯攻消息时的狂喜,想起自己主动请缨时的意气风发,想起那些被贪欲冲昏头脑的士兵——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在追击敌人,而是在一步步走向坟墓。
“杀!”孟明视终于拔出了剑。
秦军如猛虎下山般从高地上冲下来,他们踩着晋军的尸体前进,矛尖刺穿甲胄的声音此起彼伏。孟明视在乱军中看见了吕省,那个还在试图组织抵抗的晋国将领。他策马冲过去,剑刃与吕省的刀碰撞出刺眼的火花。
“孟明视!你用诡计,算什么英雄!”吕省嘶吼着,眼中布满血丝。
孟明视没有答话,只是反手一剑挑开他的护心镜。当剑刃刺入吕省胸膛的那一刻,他看见对方眼中的不甘与绝望。夕阳从谷口斜射进来,将满地的鲜血染成了暗红色,山壁上的岩石被血浸透,像一块块凝固的伤疤。
战斗持续了不到一个时辰就结束了。晋军三万主力,除了少数投降的,其余全部葬身谷中。孟明视站在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前,忽然听见西乞术喊道:“少将军,你看这个!”
那是吕省随身携带的信囊,里面除了晋惠公的密信,还有半块没吃完的麦饼。孟明视捏着那块干硬的麦饼,忽然想起咸阳城外那些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的孩子,恐怕连这样的麦饼都吃不上。
“清点伤亡,救治伤员。”孟明视将信囊递给亲兵,“另外,把晋军的尸体好好掩埋了。”
西乞术有些惊讶:“少将军,他们可是敌军。”
“但他们也是别人的父兄子弟。”孟明视望着渐渐沉落的夕阳,“父亲说过,真正的强大不是赶尽杀绝,而是让敌人再也不敢轻易动武。”
当暮色笼罩崤山谷时,秦军开始撤出战场。篝火沿着谷道一路延伸,像一条沉默的长蛇。孟明视回头望了一眼这座埋葬了无数生命的山谷,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隐约的狼嚎。他握紧了手中的剑,知道这只是开始——秦国东进的路,还很长很长。
夜风掠过谷口的军旗,将“秦”字大旗吹得猎猎作响。远处的咸阳城里,秦穆公正站在城楼上眺望东方,他手中的酒杯里,斟满了等待捷报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