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着收购山货,抢先一步,吃到了政策的红利。可一旦土地分产到户,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己的营生,谁还会冒着风险,去那深山老林里,采那点不值钱的山货?
他这个收购点的生意,怕是做不长久了。
危机感。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瞬间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找到一条新的,更稳妥的出路。
夜里。
陈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脑子里,那根属于二十一世纪的弦,被拨动了。
种植,养殖。
这两条路,依旧是未来的大方向。
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小打小闹。
要做,就要做大,做出规模!
郭晓莹感觉到了他的焦躁,从背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别愁了。”她的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天塌下来,有我跟你一起扛着。”
陈诚反手握住她的手,心里的烦躁,平息了许多。
他扭过头,在黑暗中,看着妻子的轮廓。
“晓莹,咱们的钱,现在有多少了?”
“我今天刚盘过。”郭晓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从开始收山货到现在,刨去所有本钱和开销,咱们净赚了……一千一百二十三块大洋!”
一千一百二十三块!
这个数字,从郭晓莹嘴里说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做梦。
放在几个月前,这笔钱,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数字!
可陈诚,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只是在心里,飞快地盘算着。
“晓莹,我想……买台拖拉机。”
“拖拉机?”郭晓莹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可是个铁疙瘩!听说一台,就要上千块!他们辛辛苦苦攒的这点家底,怕是刚刚够。
“对,拖拉机。”陈诚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无比坚定,“地分下来了,家家户户都缺劳力。咱们有了拖拉机,不光能种自己的地,还能帮别人家犁地、收割,这又是一笔收入。”
“而且,有了它,咱们就能去开垦后山那些没人要的荒地!”
“我要把后山,全都种上果树!苹果,梨,桃子!再建一个养猪场!”
陈诚的声音,越来越兴奋。
一个宏大的,崭新的蓝图,在他的脑海里,徐徐展开。
郭晓莹听着他那激动人心的描述,仿佛也看到了那个,果实累累,猪羊满圈的未来。
她的心,也跟着热了起来。
“好!”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听你的!咱们就买拖拉机!”
夫妻俩的目标,再一次达成了一致。
第二天,陈诚就揣着钱,直奔县城。
他没去供销社,而是直接去了县里最大的农机站。
农机站里,摆着几台崭新的,刷着绿色油漆的“东方红”拖拉机。那庞大的身躯,在陈诚眼里,简直比省城里那些小轿车还要威风!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老师傅,正拿着扳手,检修着一台机器。
陈诚凑了上去,递上一根烟。
“老师傅,问一下,这拖拉机,现在是个什么价?”
那老师傅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不像是一般来看热闹的泥腿子,便擦了擦手上的油污。
“型号不一样,价钱也不一样。你问哪种?”
“马力最大的那种。”
“最大的?”老师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那可不便宜。全套下来,得一千五百块。”
一千五百块!
比他预想的,还要贵上不少。
陈诚的心,沉了一下。
看来,钱,还是不够。
就在他盘算着,该怎么去凑这笔差价的时候,农机站的办公室里,走出来两个人。
是两个穿着干部服,手里拿着公文包的男人。
他们一边走,一边低声交谈着。
“……这次的土地调整,动静不小啊。”
“可不是嘛。听说,不光是分地,连山林、水塘,都要重新明确归属。”
“我听到的消息是,鼓励私人承包。谁有本事,谁就去干。以后,这天,是真的要变了。”
那两人的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地,全都钻进了陈诚的耳朵里。
山林、水塘,都要明确归属?
鼓励私人承包?
轰!
陈诚的脑子里,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炸弹!
他那颗超前半个世纪的灵魂,瞬间就抓住了这句话里,那重逾千斤的分量!
如果说,分地,只是让农民解决了温饱。
那承包山林水塘,就是真正打开了通往“万元户”的大门!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县城外的方向。
那里,是连绵不绝的,黑瞎子岭。
那座山,在他眼里,不再是藏污纳垢的匪窝,也不再是出产山货的宝库。
它变成了一座,真正的,闪闪发光的金山!
谁能第一个,把那座山承包下来!
谁,就能成为这个时代,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那台威风凛凛的拖拉机,在他眼里,瞬间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跟承包整座山比起来,一台拖拉机,又算得了什么?
一股比赚钱更强烈的,近乎疯狂的野心,在他的胸膛里,熊熊燃烧起来。
他要的,不只是一个富足的小家。
他要的,是成为这个时代的,弄潮儿!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农机站。
身后,那两个干部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不过,这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听说,省城里,已经有不少大人物,盯上咱们县这几座山头了……”
省城里,有大人物盯上了这几座山。
这句话,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陈诚心头那个因为野心而急剧膨胀的气球。
他刚刚还在为自己抓住时代脉搏的先见之明而激动。
可现在,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就冷了下来。
他太清楚“大人物”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了。
在省城混了那么多年,他比谁都明白,在真正的权力和资本面前,他这点靠着重生优势挣来的先机,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一捅就破。
他那点钱,在那帮人眼里,恐怕连塞牙缝都不够。
他那点所谓的“人脉”,只有一个供销社的赵主任,和一个对他抱有戒备的护士长。
而人家,可以直接跟县里的头头脑脑坐在一张桌上吃饭喝酒。
这根本就不是一个量级的对抗。
陈诚的脚步,停在了农机站的门口。
身后,是崭新的、泛着金属光泽的拖拉机。
身前,是县城车水马龙的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