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行站在亭外,笑容澹澹,少了平日的冷峻,多了几丝温和。
钱娘子一边招呼着众人回去,一边促狭地眨眨眼:“皎皎,你和晏将军说话,我们便不等你了。”
姜梨含笑点点头,“钱伯母不用等我,一会我自己回去。”
钱正鸿钱娘子几人出了凉亭,又跟晏行告辞,头也不回的走出牡丹园。
姜梨理了理裙摆,缓步走出凉亭。
正午的阳光透过花枝洒在两人之间,织出一片细碎的金网。晏行一身玄衣,挺拔俊逸,眼中含着浓浓的笑意。
“晏将军不随仪仗回宫?”姜梨笑着问。
“太后赏完花,我便不用跟着了。”晏行道。
两人沿着花径慢慢往前走。
晏行目光落在她腕间的镯子上,唇角笑意更深,“姜姑娘今日得了太后青眼,往后这平阳城,怕是没人不知道姜姑娘了。”
姜梨淡笑道:“不过是侥幸罢了。”
晏行笑笑,忽然伸手从她发间摘下一片叶片。
姜梨愣了愣,随即大大方方展颜一笑,“昨日晏将军送过来糖禄吃着甚好,锦儿直夸,还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的糖禄。”
“那是皇后昨日让人送过来的,府中没人爱吃,便送过来给姜姑娘。”晏行唇角含着淡淡笑意,“姜姑娘若是喜欢,我再去跟皇后要一些。”
“不必麻烦。”姜梨笑着道:“再好吃的东西尝尝就好,若是吃多了,也就不美了。”
晏行笑笑,换了话题,“万花会到今日便结束了,明日姜姑娘还来不来牡丹园。”
“不来了。这段时间忙着牡丹园的事,什么也没有做。等回去修整两日,便将花圃的图纸定下来。”姜梨道:“就不知晏将军府上有多少工匠可以借给我用。”
“府中原本有二三十匠人,前几日又从眉州过来一些,加起来一共八十人左右。”晏行想了想,“若是姑娘仍觉得不够,我可以再去借一些过来。”
“八十人已经很多了。”姜梨有些高兴,“钱世伯办万花会还请了一些匠人,我去跟他说说,让他问问有没有愿意去桃溪帮我建花圃的。就算留下一半,加上你那边的八十人,应该也有一百人以上。”
姜梨扳着手指算算,“一百多个工匠,建一个花圃,足够了。”
晏行笑着道:“前些日子姑娘说是让帮着看看石材,我倒是看了一两家,姜姑娘哪日得闲跟我说一声,我带你去看。”
“这几日我都得闲,我想着能快就快,明日如何,晏将军得不得闲?”
“我只是个闲职,又不需要点卯。”晏行笑着道:“我明日早些过来。你也不用专门准备马车,就坐我的马车去。”
姜梨爽快答应下来。
翌日,姜梨刚出门,锦儿便跟上前道:“姑娘,你带着我一起去吧。”
“锦儿不许去,不许去——”巧哥怪声怪气叫了起来。
锦儿鼓着嘴,“好哇,你一只鸟儿居然也敢欺负我,看我不拔了你的毛。”
姜梨好笑道:“我今日是要去定花圃的材料,你若是想去就去吧。”
锦儿答应一声,朝着巧哥挥了挥手,高兴的跟在姜梨身后出了门。
晏行已经等在门口,看到姜梨上了马车,他从怀中拿出一个油纸包,“这是集市上顺路买的栗子糕,趁热吃最好吃。”
锦儿看看姜梨,又看看晏行,“晏将军,你怎么知道我家姑娘最喜欢吃栗子糕啊?”
姜梨眼神警告,锦儿缩了缩脖子,笑着闭了嘴。
晏行抿唇笑笑,装作没看见。
姜梨拿了一块栗子糕吃了,便已经到了城西。
因为提前就来看过,晏行熟门熟路的带着姜梨径直走进城西最大的“兴顺建材行”。掌柜的见是晏行,忙不迭地迎上来,脸上堆着笑:“将军今日怎么有空过来?”
晏行侧身让出身后的姜梨,“要建花圃的就是这位姜姑娘,你把最好的石材木料都拿出来看看。”
昨日之后,姜姑娘的声名大噪。掌柜见晏行亲自陪同,又姓姜,而且她年纪虽小却沉稳大气,便猜到大概就是昨日大出风头的姜姑娘了。
他连忙引着两人往内堂走,“姑娘放心看,本店的这批青石都是从房山运来的,质地细密不说,下雨天也不打滑;还有那批木材,是去年刚到的新料,不怕虫蛀,用来搭花架再合适不过。”
姜梨踏进内堂,便见靠墙摆着一溜样品,青石被打磨得十分平整,上面能看出天然的纹路;木料方子的截面亦是纹理细密。
姜梨蹲下身仔细端详,“这石板的纹路倒是别致。”
晏行也蹲下来,拿起一块石板与她手中的比对:“姜姑娘看看这块纹理怎样?这块材质坚固,更适合铺院子。”
姜梨凑近一看,青褐色石板上,有着天然的祥云纹,别的不堪,光看着纹路,便是上好的石料了。
她笑着道:“这青石纹路甚好,将军比我懂,就听将军的。”
掌柜的连忙记下,“这是店铺最好的青石了,姜姑娘真有眼光。”
晏行又帮着姜梨挑了木料,又道:“再备些防腐的桐油,到时候用来刷花架和栏杆。”
姜梨笑着点头:“将军考虑得周到,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两人有商有量挑着材料,倒让锦儿看得有些发愣。
姑娘很少与人这样默契,怎么看着两人的样子,就像是早就相熟的样子。
她不敢多嘴,只是默默站在一旁。
掌柜看来了大主顾,笑得合不拢嘴,越发殷勤的招呼。他麻利地记着单子,又指着角落里一堆琉璃瓦笑着道:“姜姑娘要不要看看这个?孔雀蓝的瓦,是今年的新品,十分好看。”
姜梨抬头看向晏行。
晏行沉吟片刻,“琉璃瓦虽好看,但太重,还是用青瓦吧,更耐看一些。”
“听将军的。”姜梨笑得眉眼弯弯,“琉璃瓦太贵,青瓦更实用,夏日也更隔热。”
掌柜的见他们敲定了主意,连忙记下来。
定好材料,说定了送货的日子,姜梨长长舒了口气,觉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如今跟着阿娘虽然比在承安伯府过得舒坦,但薛家的生计全部压在阿娘一人身上。只要花圃建成,她有把握在三年之内做得和前世一样,那时候,薛家更多了一层保障。
姜梨眉目舒展。出建材行时,日头已过正午。晏行一直把姜梨送回薛家才离开。
姜梨原本想趁着这几日,将图纸的细节再完善一下,花圃便可以先做起土建。等建材备齐送到,便开始建园子,一点也不耽搁。
但没想到,这几日到薛家拜访的人接二连三。有来看花的,有来向薛家示好的,这其中,最多的便是来提亲的。
先是户部侍郎家遣了媒人来,说三公子文武双全,与姜梨年岁相当;接着是礼部尚书府递了帖子,想为嫡孙求娶;甚至连国公府,都托人带了话,愿以嫡次子求娶姜梨。
薛明珠整日忙着招呼这些来访之人,心里未免为难。
自从姜梨与林祎退婚后,对待女儿的婚事,她是慎之又慎。心里想着反正女儿年纪也不大,过两年再说。但现在看到这些前来提亲之人中不凡有那家世才貌都不错了的,便有些动心。
生怕此时错过了,日后便没有更好的了。
心里纠结,便将这些情形跟女儿说了,又问女儿的意思。
正在给海棠浇水的姜梨放下水壶,认真道:“娘,我现在一门心思只想建花圃,不想成亲。”
“可是……”
“对于我来说,眼下什么事都没有建花圃重要。”姜梨打断母亲,“皇上答应题匾,太后对女儿还算看重,正好趁此机会,把花圃生意做起来。”
“再说,此时来提亲之人,大多是看太后和皇上对我的看重,并不是真心觉得我好。阿娘,他们心思不纯。”
薛明珠与女儿对视片刻,困扰她几日的苦恼烟消云散。她笑着道:“你向来主意正,行,娘都听你的。这亲事不着急,你还小,可以慢慢挑。”
......
......
长公主府内,长公主和秦驸马正坐在葡萄架下面品茶。
秦驸马单名一个放字,十多年前中了状元骑马游街之时,被长公主相中,之后做了驸马。
长公主性情温婉,秦驸马亦是一个长情之人,两人成亲十多年依旧伉俪情深,唯一不足的就是膝下只有秦不依一个独子。
“那姜姑娘虽然是商户女子,但模样品性与依儿极其般配。”长公主唇角噙着笑,“今日一见,我便极其喜欢。”
“最难得的是,一般的女子初次见到皇上和母后,恐怕话都说不出来几句,她却丝毫不惧,说话做事落落大方,比那世家贵女还强。”
秦放放下茶盏,“姜家姑娘样样都好,可是她退过亲,你当真不介意。”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长公主笑着为秦放续茶,“我已经打听过了,姜姑娘与林家那门亲事是姜衡那外室搞得鬼,姜姑娘退亲光明正大,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秦放眼里带着宠溺,“既然公主觉得姜姑娘好,那姜姑娘定然便是好的。只是这事还是要问问依儿的意思,毕竟是依儿的终身大事,弄得好便和和美美,若是不好便是一辈子的冤家。”
长公主笑着道:“既然你同意,我便去问问依儿的意思。只是听说如今上薛家提亲的人络绎不绝,可别让别人占了先。”
秦放笑了起来。“你这样着急,那我明日便将依儿叫回来问问。”
长公主点点头,“这样甚好,若是依儿同意,我便亲自去薛家说亲。”
秦放做事向来利落,翌日便打发人去将秦不依叫了回来。
秦不依不知家里出了什么事,等看到父亲母亲安好,方松了口气。
秦放开门见山道:“依儿,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是到了说亲的年纪了。正好你母亲昨日为你相看了一位姑娘,品貌甚好,特意问问你的意思。”
秦不依一口拒绝,“父亲,母亲,孩儿如今刚进青山书院,只想好好跟着先生学些治世道,并没有成亲的打算。”
“我们只想先将你的亲事定下来”长公主谆谆善诱,“等过一两年,你从书院回来,再成亲也不迟。”
秦不依一张粉脸颇为不耐,“孩儿只想娶自己想娶之人,如今那人还没有出现,父亲母亲切再等等。”
秦放好笑道:“我和你母亲也没有打算让你盲婚哑嫁。”
“昨日我在万花会上见到那姑娘,容貌和你极其相配,性格才情自然更不用说。”长公主接着秦放的话笑着道:“你若不信,可以去看一眼,看看我究竟有没有诓骗你?”
万花会上,容貌才情极其出众的女子?秦不依脑中立刻便闪过一张清丽妩媚的脸庞。
他容貌昳丽,与他容貌相当的姑娘屈指可数,姜梨算其中一个。
“母亲说的那位姑娘,是不是极擅园艺?”秦不依问道。
“对,她很喜欢种花,说是日后要建一个花圃。”
秦不依眼神越发古怪,“万花会的牡丹园是不是她布置的?”
“是啊!“长公主越发惊讶,“那牡丹园你也去看过,布置得极其巧妙。”
秦不依又问,“那姑娘是不是姓姜,单名一个梨字。”
话说到这地步,就算秦放和长公主再迟钝,也听明白儿子与姜姑娘是熟识的。
秦不依看着随和,但性子却别扭,一般的姑娘极难入他的眼。七公主和他年岁相当,又从小熟识,皇后曾有心将七公主许配给他,,便逗他道:“七公主长大了给依儿做媳妇如何?”
没想到他仔细想了想,冒出一句,“依儿不会娶七公主,七公主长得没我好看,”
虽是童言无忌,但也让皇后变了脸色,彻底死了心。
如今他居然对一个姑娘留意,看来有戏。
“依儿见过姜姑娘?”秦放问。
“岂止见过,她是我同窗的姐姐。”秦不依道。
“那依儿觉得姜姑娘怎样?”长公主盯着他问。
秦不依白皙的面上浮起一丝红云,“也不怎么样,只是比一般姑娘稍微有趣些罢了。”
长公主和秦驸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隐藏起眼中的笑意。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儿子,这点心思如何瞒得住。
“既然依儿不愿意,那就算了。”长公主故意装作十分失望,“到底是秦家没有福气。”
秦不依故作镇静,耳尖却红得快要滴血:“谁说……我不愿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