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听红杏这样说,亦是悲从中来。
她极力忍住眼泪,劝慰道:“我与姐姐从小一起长大,什么样的苦楚没有吃过,还不是好好过来了。等会我去请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先养好病再说。”
红杏不置可否,笑笑道:“有了今日这碗水,也当是全了我们这十多年的情分。你赶紧回去吧,要不然姑娘追究起来,你日子也不好过。”
碧桃知道姜瑶的性子,看着柔软,却很任性。
她起身帮红杏掖掖被子,有些不放心道:“壶里还有水,等会我得空了去给你请个大夫。”
红杏点点头,哽咽着答应了一声“好。”
碧桃这才走了出来。
在这世上,做奴婢的命根本就不是命,主人喜欢了便给点好脸,不喜欢了一脚踢开,谁管你死活。
她抬头深深吸了口气,也不管姜瑶此时如何,抬脚便出了府去给红杏请大夫。
翌日,天刚放亮。
清水河边一声女子的惊呼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那是一艘回去的花船,船行到清风桥附近,船夫看到河面上飘着一团,他将船划过去,竟然是一具男子的尸体。
船上的花娘看到这一幕,吓得面如土色。
晏行得到消息赶过来时,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
“将军,死者身份已经查明,正是承安伯府前几日失踪的公子姜瑾轩。”官差上前道,“仵作已经初步查验,确实是溺水而亡。但死者左脸至下巴处有一道伤口,看样子不是死后被树枝挂伤,倒像是生前被什么抓伤。”
晏行走上前,朝着地上的姜瑾轩看了一眼,“有没有差人去姜家报信。”
“已经去了,这会大概姜家人就快到了。”官差才说话,远远便传来一阵哭声。
一行人远远的朝着这边走来,打头的赫然便是姜衡。
晏行站在旁边一些,让他们进来。
姜衡看到晏行,眼眶红红的朝着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即便走上前。
林依芸已经痛哭着扑上前,“轩儿,你怎么能丢下娘便去了呀!”她伸手掀开姜瑾轩身上的席子,只看了一眼便两眼一翻,晕在旁边。
姜衡亦是老泪纵横,哑着嗓音道:“还不赶紧将林娘子送回去。”
小翠和另外两个婆子手忙脚乱的将林依芸连拖带拽搀扶起来,往马车上去。
姜衡泪眼朦胧,一脸悲伤和灰心,“准备公子后事。”
下人们着手忙碌,松烟扶着脚步踉跄的姜衡走到晏行面前,“晏小将军,犬子......”
话音未落,他亦是痛哭流涕。
短短时日,承安伯府接二连三出了人命,这让一向顺风顺水,从不操心家事的姜衡彻底经受不住了。
“子爷请节哀!”晏行的语气平静,“人死不能复生,还请子爷保重好身体。”
姜衡抽噎两声,任由松烟扶着回去。
姜家下人已经很快收拾好了姜瑾轩的尸体,送回姜家布置灵堂。远远围着看热闹的百姓见没有热闹可看,也渐渐散了。
“你说这姜大公子也真是命薄,才进姜家便死了,还真不是享福的命?”一个四五十岁中年男子摇着头道。
“姜衡这回是亏大喽!”另一矮胖圆脸的男子捋着胡须,“到了这个年纪,闹得孤家寡人一个,实在可叹可怜。”
这说话的两人正是姜衡的上峰孙大人和另一个同僚。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便隐入了人流。
承安伯府内一片愁云惨雾。
林依芸回来后,大夫施过一次针便悠悠醒了。
她不言不语,只是盯着账顶流泪。姜瑶无法,只得守在她身边低泣。
好一阵,她呆滞的眼珠子终于转了转,这才有了几分活气,“你哥哥的灵堂设好了吗?”
姜瑶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哽咽道:“已经置办好了。”
林依芸沉默了几息,“你去端碗粥过来我喝。”
姜瑶还没起身,小翠已经松了口气,赶紧道:“粥一直给娘子在灶上温着,我这就去拿来。”
人只要肯吃东西,再大的事都能扛过去了。
林依芸闭了闭眼,眼角又滚出一串泪珠。好一会,她睁开眼,“瑶儿,娘现在只有你了,你要好好争气,千万不能像你哥哥这般,作来作去,把命都作没有了。”
姜瑶呜咽着点了点头。
林依芸停了几息,又道:“原本我还想着有你哥哥在,你父亲迟早会将我扶正,你也顺理成章便是府中的嫡女。如今你哥哥死了,日后你要多讨你父亲欢心,争取能议一门好亲。”
姜瑶泣声道:“阿娘......”
“我知道你心里有你表哥,可他不合适。”林依芸道:“林家门第低微,你舅母一心想让祎儿攀上一门好亲,你帮不了林家。况且,我也不愿看着你去林家受苦。”
姜瑶心里一片冰凉,若是不能跟表哥在一起,那还有什么意思。
母女两人各怀心事。小翠已经端了一碗肉粥过来,“娘子,我扶你起来喝一些。”
林依芸强撑着将一碗粥全部喝完,感觉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她换上一身月白的襦衫,“扶我去轩儿的灵堂,我要见见轩儿。”
灵堂里已经布置整齐,姜瑾轩的棺材就放在正中的地上。
林依芸含着泪上前,只看了一眼,便别过头去流下泪来。
好一阵,她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泪道:“红杏怎么没来?”
“红杏今早上发热,有些起不来床。”碧桃赶紧替红杏求情。
“发个热而已,她当真以为她是千金大小姐?”林依芸发狠道:“去将她叫过来,好好给我跪在这里,没有我的允许,不能离开半步。”
碧桃心里一跳,有些无助的看向姜瑶。
姜瑶此时恍若未闻,低着头站在林依芸身边,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碧桃心里暗暗叹气,已经有想要讨好林依芸的婆子颠颠的跑去梧桐苑,将红杏叫了过来。
红杏吃了药,看上去比昨日要好一些。
她穿着府里才做的素衣,头发松松挽在脑后,越发显得那张脸苍白无色。
林依芸看向她的眼神带着浓浓的恨意,“跪下!”她道。
红杏双膝一软,噗通跪在坚硬的青石地面上。
“轩儿对你情深义重,如今你理应跪在这里,送他最后一程。”林依芸一字一句道:“若是你哀伤太过随轩儿去了,我便许你一个名分,将你葬在他旁边,让你们到地下全了夫妻情分。”
红杏目光呆滞,不知有没有听到林依芸的话。
但在场众人听到这样的话,只觉浑身发寒。
碧桃等林依芸走了,抽个时间便跑到了姜衡的书房。果然,松烟就守在院子里。
她跑上前将松烟拉到一边,求道:“松烟,你救救红杏吧,林娘子罚她一直在灵堂里跪着。她如今发着热,估计不用跪到明日,便没命了。”
松烟跟了姜衡好些年,与碧桃和红杏就算交情不及锦儿,但也是很熟了。
灵堂设在院子里,那地面铺的全部是青石,好人尚且受不住,更别说红杏那把身子骨。他想了想道:“你先回去,我抽个机会跟老爷说一声,看能不能将她保下来。”
碧桃道了谢走了。
松烟进了书房,却见姜衡闭目坐在书桌前,“刚才谁在外面?”他问道。
“是姑娘跟前的碧桃。”松烟觑着他的脸色,“说是林娘子罚红杏跪在灵堂,那红杏前两日便发了热,原本就不太好了,若是在灵堂跪一日,估计今日都撑不过去。”
姜衡睁开眼,一双眼睛深不见底,“她是什么意思?还嫌伯府死的人不够多?”
松烟低着头不敢说话。
“你传我话过去,让红杏不用跪着,先去找大夫抓药。若是病好了便来伺候,若是不好了,便早点送出去。”
承安伯府不能再死人了。
松烟答应一声,便去灵堂传话。
红杏浑浑噩噩刚从灵堂回了梧桐苑,林依芸院子里的婆子便端着一碗药跟了过来,“娘子说,当初你要死要活非要跟公子在一起,如今公子死了,她便成全你们。这碗药喝下去,姑娘与便可以与公子团聚了。”
红杏瞬间一脸悲愤。她一把掀翻了婆子手中的药,含泪道:“就算我是个下人,林娘子也是逼人太过了些。”
婆子先是一愣,随即一脸倨傲道:“姑娘这命都是娘子的,说什么太过不太过。”
“我的命是娘子的不假,我也知道公子一死我自难活命,但这样的苦苦相逼,实在让人心寒。”红杏一脸悲愤,“娘子一碗药要了我孩子的命,如今又要我的命。”
她吸了吸鼻子,极力忍住夺眶的眼泪,“我死了不打紧,只是死之前有些话必然要说出来。”
她一脸决绝,抬脚便要往外面走。
婆子看到她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慌,只赶紧伸手去拉她的手。
原本柔柔弱弱又病着的人,此时力气却出奇的大。婆子拉了两把,愣是没有拉住,只能在后面又急又怕的跟着她到了书房。
晏行到姜家时,正好看到红杏跪在姜衡面前,在说姜瑾轩的事。
“林娘子跟公子说,老爷宁愿将爵位给柳姨娘怀中的小公子也不给他,公子当晚便做了噩梦。过了两日柳姨娘便在荷塘溺水。”
姜衡震惊得跌坐到椅子里。
晏行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柳姨娘也是姜大公子推进池塘的?”
“我不确定。”红杏道:“只是柳姨娘落水后,公子脸上留下好大一道伤痕,姨娘害怕老爷发现,便让他去了林家,说是等伤好了再回来。”
“那林娘子有没有可能指使姜大公子杀害柳姨娘?”晏行又问。
“这个奴婢倒是不清楚,奴婢只知道在得知柳姨娘怀孕后,林娘子做了香膏,主动接近韩姨娘,让韩姨娘将香转手送给了柳姨娘。那香闻多了,能让孕妇嗜睡,还可胎死腹中。”
“毒妇,毒妇.....”姜衡坐在椅子里,有气无力道。
晏行扫了姜衡一眼,继续道:“你还知道什么?全部说出来。”
“当初姜小公子坠马,也是林娘子和公子做的。姜姑娘去云溪的路上遇到的那几名劫匪,亦是受大公子指使。”
姜衡眉心紧蹙,脸色灰败,悔不当初。
“这样看来,弄墨也没有说谎。”晏行眸色深沉,“祸害牡丹花王幕后之人便是姜大公子,因长贵没有办成事,害怕露出破绽,便将长贵灭口。”
红杏想了想,没有说话。
晏行看了姜衡一眼,“子爷,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姜衡摇了摇头,“我还能问什么?犬子做下这么些事,死有余辜。只是还请晏将军给姜家多少留些脸面,买凶之事便不要上报了。”
晏行并不想将这事报上去,毕竟关系到姜姑娘。
“这事已经过去多时,没有必要再报上去了。只是姜大公子杀奴和杀害柳姨娘这事,恐怕瞒不得。不过姜大公子已死,人死账消,对姜家影响不会太大。”
姜衡含泪致谢。“多谢晏小将军。”
“红杏是关键人证,我还要带回府衙取证画押。”晏行道:“其余便是姜家家务事,子爷自行处置便是。”
姜衡点头道:“理应如此,姜家家门不幸,让晏小将军看笑话了。”
晏行也不多话,让官差带着红杏出了府。
林依芸听得婆子回来说红杏去了书房,又急又气,生怕她有的没的一股脑说出来。
“那个贱婢,仗着轩儿的宠爱,简直要反天了。不行,我这就去将她带过来。”她急匆匆就要出门。
还没到门口,便见姜衡走了进来。
这还是她入府以来姜衡第一次踏进她的院子。
“表哥,”林依芸看他面色不善,有些心虚,“我以为你再也不管芸娘了。”
姜衡面色晦暗不明,一步步走上前来,盯着她一句话不说。
林依芸心里越发不安,“表哥,是不是红杏在你面前胡说八道了什么?”
“你认为她会说什么?”姜衡眼神古怪。
“红杏仗着有几分姿色,一门心思想要给轩儿做妾。”林依面容有些僵硬,“我不同意,她便对我怀恨在心。表哥,她说的话你不要相信。”
“那我能相信谁?相信你吗?”姜衡心力交瘁,“芸娘,你我自小相识,我最信任的人便是你。当初辰儿出了事,即便薛氏告诉我就是你和轩儿害的辰儿,我也不愿意相信。”
“我一直记得小时候受罚,那个冒雨给我送吃食的小姑娘。我发过誓一定要对你好。”姜衡哽咽难言,“可是你呢,为何要如此?”
林依芸也哭了起来,“表哥,芸娘知错了,你原谅芸娘这一次。”
“不可能了,芸娘。”姜衡长长叹了口气,“轩儿被你害死了,柳姨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被你害死了,连轩儿唯一的孩子,你也没有放过。你害的姜家家破人亡,姜家已经容不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