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碗触手温热,褐色的药汁倒映着红杏的脸亦是有几分苦涩。
自古做通房和姨娘的,自然是没有资格在主母没进门之前诞下孩子。更何况眼下连命都快保不住了,还想那有的没的做什么?
红杏心里惨然,接过那碗药汁一饮而尽。
药汁极苦,顺着喉咙而下,差点让她吐了出来。
她强忍着苦涩,用手背擦了擦唇角,将碗到递给婆子看,“这药我已经喝了,劳烦妈妈跟林娘子带句话,就说我定然会安安分分伺候公子,不会有其他非分之想。”
婆子看她一眼,没有说话,拿着碗出去了。
红杏这才将床铺收拾了,又去梳洗整齐,姜瑾轩也醒了。
她伺候着他起了床,又去打水供他洗漱。刚用铜盆接了水端起来,便觉得自己腹部隐隐坠痛,而且这坠痛越来越痛,等姜瑾轩洗完脸,她已经痛的直不起腰来。
“你怎么了?”姜瑾轩拿着帕子,望着她问。
红杏已经顾不得说话,只是用手捂着肚子,恨不得坐下去。
“是哪里不舒服吗?”姜瑾轩又问。
红杏浑身大汗淋漓,只觉得肚子里有一把刀子搅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她痛苦的呻吟一声,道:“婢子不知怎么回事,肚子痛的厉害。”
姜瑾轩亦是被她样子吓了一跳,他上前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就要放到床上。
“公子使不得。”红杏在剧痛之下依然保持着该有的清醒,“你将我放去外间榻上。”
姜瑾轩迟疑一下,还是将她抱到外面供小厮睡的榻上。
“公子,”红杏抓住他的手,喘着大气泪痕斑驳,“我恐怕活不成了,但能够跟你在一起,我......我不后悔。”
到了这时候,她若还想不出是那碗药的问题,便是白活了。
“大早上说什么死啊活的。”姜瑾轩有些烦躁的起身,“你先躺着,我让人去请大夫。”
红杏痛的抱着肚子缩成一团,但渐渐地,那肚子里刀搅一般的痛苦似乎轻了好些,小腹坠胀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
难道是小日子痛?
红杏心里狐疑。但她以前从来没有痛过,这次虽然迟了好些日子,也绝不会这么痛。
定然就是那碗药的古怪。
正寻思着,姜瑾轩又走了回来,“弄墨已经去请大夫了,你现在可好了些?是不是吃错东西了。”
红杏用被子堵住嘴,呜咽道:“公子,今早上林娘子让人送了碗药过来,我喝了后不久便腹痛如绞。”
“药?什么药?”姜瑾轩皱着眉。
“说是避子药。”红杏眼中一片水光。刚才她是真的以为自己活不成了,现在似乎肚子又没有刚才痛的厉害了。
有可能这也就是一般的避子药,只是药性太烈了些。
想着日后都要喝这样的药,红杏心中涌上恐惧。
姜瑾轩不置可否,只是道:“你先不要说话,好生歇息,大夫应该要来了。”
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弄墨才带着一个驮着背的老大夫走了进来。
得知病的是个丫头,老大夫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才开始诊脉。
好一阵,老大夫才抬起头来,“娘子这会是否觉得腹痛好了些,有没有落红。”
红杏刚才觉得身下一热,此时经老大夫提醒,这才觉得身下黏糊糊一片,脸突然涨的通红。
老大夫不再多问,望向姜瑾轩,“这位娘子这一胎已经保不住了,等胎儿下来后,多用点补气血的药物调理一下便可。”
“什么?”姜瑾轩瞳孔一震。
红杏亦是呼吸一窒,睁大眼睛望着老大夫。
老大夫慢条斯理的收拾起药箱,“小娘子还年轻,只要调养得当,日后定然还能再孕。”
“没有别的什么事,小老儿便告辞了。”
老大夫起身,朝着姜瑾轩拱拱手,背着药箱走了出去。
屋里陷入静谧。好一阵,姜瑾轩道:“事已至此,你便好生养着。这一个月不用做什么事,让弄墨做就好了。”
红杏抚着肚子,哽咽着道:“是婢子没有福分,不能诞下公子的孩儿。”
姜瑾轩脸色阴沉,抬脚走了出去。
翠邑巷内,婆子一脸谄媚的笑,“林娘子,红杏服了避子汤,只是没有想到的是,那避子汤药效太猛,据说一个时辰不到,梧桐苑的弄墨便去请了大夫。”
林依芸冷笑,“那贱婢就是不安分,如今情况怎样了。”
“说是落了胎,公子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大早就出去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林依芸松了口气。
那哪里是什么避子药,非命就是落胎药。
看红杏的样子,估计和轩儿不清不楚已经有些时候了。她也只是以防万一,让她喝了碗落胎药,没想到居然歪打正着。
幸好她有先见之明,若是在这节骨眼上轩儿院里闹出子嗣风波,终究是隐患。
“以为生个孩子便能拿捏住轩儿,还真做白日梦。等轩儿这一段新鲜劲过了,我看有她哭的时候。”林依芸冷笑,
“娘子说的对。”婆子附和道:“红杏那丫头野心太大,留在公子身边迟早是祸患。”
“对了,你那孙女叫什么名字?”林依芸突然问。
“叫小翠。”婆子笑得见鼻子不见眼,“今年刚好十六岁,模样比红杏还要周正些,最难得是性子好。”
“我丑话说在前面,在我跟前伺候可是要机灵着些。最要紧的是,不该有的心思不要有。”
“老奴知道。”婆子道:“老奴那孙女最是个知进退的。”
“让她午饭后过来吧。”林依芸淡淡道:“若是伺候得好,便留在我这里,若是不好,便还是去打理园子。”
婆子高兴的笑着退下了。
林依芸缓缓起身,走到窗户前,越发烦躁。
从昨日到今日,整整一日一夜,关于爵位的事情姜衡一个字都没有说。这本该水到渠成的事,如今却成了面前最大的困扰。
没有爵位,又不能入仕,轩儿便只是姜家一个庶子,别说什么前途了,连娶门好些的亲事都难。
薛明珠真是好算计,自己一走了之过轻松日子去了,却在走之前安排了两个姨娘进来,让她与姜衡离心,当初真是小看了她。
也怪她太相信姜衡,认为凭着两人之间的情分,姜衡不说让她做继室至少也是个平妻。哪里知道世间男儿皆薄幸,姜衡也不过如此。
如今姜衡所有心思都在柳姨娘身上,他对自己哪里还有以往半分情义,对轩儿又哪里还有半分慈父之心。
林依芸越想越气闷。
季家的亲事等不得,偏生红杏那贱人又背主,真是让人愤恨。
想到红杏,林依芸冷哼一声,那贱婢自作自受,这苦活该她受着。
......
......
青山书院上完早上的课后,山长陆清源便宣布下午放学生去逛万花会。
姜瑾辰一脸兴奋,将所有的东西收好,“不依,你不去吗?”
秦不依懒洋洋起身,“不就是去逛还会而已,如此兴奋做什么?”
姜瑾辰好笑的望着他背影,摇了摇头,“我并不仅仅只是为了逛花会,我好些日子没有见到我娘和姐姐了,这次她们定然会在花会上等着见我。”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书院,直奔金明池。
万花会对于秦不依和姜瑾辰并不陌生,从哪道门进再到哪里可以歇脚,甚至哪里摆着什么样的花,对他们这些年年逛花会的世家公子来说,早已捻熟于心。
姜瑾辰一心想要早点见到阿娘和姐姐,特意选了离牡丹园最近的东门。
秦不依噙着笑不急不忙走着,越走越有些惊讶,“今年的花会与往年比,确实高明不少,你看那粉桃园,下面的太湖石摆放极其雅致。瑾辰,你有没有听说我说话......”
姜瑾辰四处张望了一眼,这才心不在焉哦了一声,笑着道:“不依,你若是不急,可以慢慢赏花。我要急着去见我阿娘和阿姐,便不与你同路了。”
他话音刚落,便朝着秦不依挥挥手,大步挤进人流。
秦不依嫌弃的瞥了他背影一眼。也不过离开家十日不到,便一门心思念着娘和姐姐,姜瑾辰也就这点本事了。
姜瑾辰可不管他怎么想,此时只是一门心思想要尽快见到薛明珠和姜梨。
他在人群中快速穿梭,径直朝着牡丹园而去。
果然,薛明珠和姜梨已经等在门口,姜瑾辰一看到她们,便飞跑了过去,“阿娘,阿姐,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在这里。”
薛明珠慈爱的看着儿子,“我接到你的信,便急着赶回来,就想亲自送你去书院。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迟了两日。”
“阿娘放心,虽然你没有赶回来送我,但阿姐却亲自将我送到书院门口。”姜瑾辰笑着道:“书院的先生很好,同窗也很好。”
双瑞笑着道:“公子,你如今去了书院,我便跟着姑娘做事。你看看这个园子,都是姑娘布置的。”
姜瑾辰眸光发亮,笑着恭维道:“没想到阿姐这样厉害。”
姜梨笑容恬淡,将手中的琉璃盏递到弟弟手中,“这玉露团是田菱刚做的,一直用冰冰着,正好入口。”
姜瑾辰接过琉璃盏,用勺子舀了一勺放进口中,随即惬意的眯起眼睛道:“这是什么糕点,我为何从来没有吃过?”
“这是王夫人亲自指导慧兰姐姐和田菱做的花糕,你看看还有这个。”姜梨又拿出一截竹筒,去掉塞子,递给姜瑾辰。
姜瑾辰就着竹筒喝了一口,浓郁的牛乳香味带着浅浅的茶香和花香在口中散开,只觉满口芬芳。
“阿姐,你是去哪里弄了这么好喝的浆饮?”
“王夫人的方子,田菱做的。“姜梨笑着道:“昨日王夫人还给了我些用茉莉谙好的花茶,我给你拿了些来,你等会带些去书院喝。”
姜瑾辰鼓着腮帮子答应了。
薛明珠笑着道:“时辰还早,慢慢吃,小心噎着。”
“咳咳,”身边响起一声轻咳。
姜瑾辰一抬头,便见秦不依已经站在距他两步之遥的一株牡丹花前面。
姜瑾辰笑了起来。
他将竹筒抱在手中,朝薛明珠和姜梨介绍道:“阿娘,阿姐,这是我的同窗秦公子秦不依。”
秦不依发间簪着一朵娇艳的牡丹,越发显得眉眼昳丽,人比花娇。
他听姜瑾辰说完,便微笑着上前朝着薛明珠行礼。
“既然是辰儿的同窗,秦公子便不用客气。”薛明珠笑着道:“皎皎,你再拿一盏玉露团和一筒浆饮过来,给秦公子也尝尝。”
姜梨一只手端着琉璃盏,一只手拿着竹筒,笑着递给秦不依。
秦不依笑着刚伸手去接,抬眼便咦了一声,“是你?”
姜梨笑着道:“不依公子,没想到你居然是我弟弟的同窗。”
秦不依的洒脱瞬间消失了大半。他面色红了红,笑着道:“原来姑娘是瑾辰的阿姐,实在太巧了。”
“阿姐,你和不依认识?”姜瑾辰问。
“上次街上惊马的便是不依公子,”姜梨轻描淡写,“也算是一面之缘。”
众人又说了几句闲话,秦不依才优雅的吃了一盏玉露团,喝了一竹筒浆饮。
薛明珠笑着道:“你们难得出来一次,便去四处逛逛。等后日休沐,不依公子若是不嫌弃,又与辰儿一起去家里吃盏茶。”
秦不依笑着答应,刚要和姜瑾辰去逛牡丹园,便见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玉色长衫,芝兰玉树的男子。
那人迎上姜瑾辰的视线,顿了顿,似乎犹豫了片刻,还是抬步走了过来。
“薛伯母,姜姑娘,好久不见。”
他有些复杂的看了姜梨一眼,没得到回应,又转过头对姜瑾辰道:“瑾辰入了青山书院,我原本该前来祝贺,只是一时有事耽搁了,实在抱歉。”
“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姜瑾辰笑得风光霁月:“以前我与林兄亲厚,那是因为我姐姐。如今你我之间没有什么瓜葛,林兄自然不用前来祝贺。”
林祎神情变了变,终究还是扬起唇角,朝着众人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秦不依看看薛明珠,又看看姜梨,突然道,“这就是李享说你盗用他观点的林祎?”
“不依。”姜瑾辰朝着他挤了挤眼,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下去。
姜梨看出其中端倪,开口道:“瑾辰,你有什么事瞒着我和阿娘?”
“这也算不得个事。”姜瑾辰用手肘碰了碰秦不依,讪笑着道:“就是一个同窗,以为我用了林祎的观点,有一些误会。”
“这可不是一般的误会。”秦不依悠悠道:“李享带着一群人聚众闹事,若不是山长来的及时,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薛明珠和姜梨已经变了脸色。
“辰儿,这样大的事,你为何不告诉阿娘?”薛明珠严厉道。
“这事情已经解决了。”姜瑾辰笑着解释:“我便觉得没必要再告诉阿娘和阿姐。”
“李享可是李将军府上行四的公子?”姜梨问。
“正是李四公子,如今他与我等同窗。”秦不依道。
他又故作惊讶的朝着姜瑾辰道:“对了,昨日你父亲来书院找你,是否便是为了此事?”
薛明珠和姜梨的目光唰的一声,齐齐看向姜瑾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