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书院一放榜,上了榜的学生便要正式进学。
姜瑾辰收拾好去书院要用的东西,想了想,便走到廊庑下将鸟笼子也取了下来。
那八哥两只黑豆般的眼睛滴溜溜转,张口便道:“公子真好,公子真好。”
这也不知是在学谁说话。
姜梨看得有些好笑,“这鸟还真是会溜须拍马,尽拣着好听的说。”
姜瑾辰将鸟笼搁在桌子上,“阿姐,我这一去就要十日,这鸟挂在这里怕是会闷死,不如你将它带去你的院子里。”
青山书院十日一休沐,姜瑾辰日后多半都会在书院,很少有时间在家里面了。
“放着吧,等会让锦儿来拿。”姜梨扫了一眼笼中的八哥,笑着道。
那鸟似乎听懂了姜瑾辰的话,瞬间有了被主人抛弃的感觉,话也不说了,只站在鸟笼的横棍上,闷着头啄身上的羽毛。
“瑾辰,去了书院不比在家中。”姜梨温声道:“要择良友而处,若是遇到那故意生事的,远着他些,若实在人家找事,你也不用怕,回来跟阿姐说。”
她这个弟弟,哪里都好,就是性子正直又良善,要不然也不会被姜瑾轩所害。
姜瑾辰上前道:“姐姐放心,我去了书院,自然是要将心思都放在读书上,其余那些事情,断然是不会感兴趣的。”
姜梨叹了口气。
她当然相信自己的弟弟,但如今瑾辰已经没有了承安伯府嫡子的身份,青山书院收录的学生又大多是世家子弟,她是怕弟弟商户子的身份被人欺负。
但好就好在那日晏行亲自去书院为瑾辰撑腰,看在晏行的面子上,大概也不会有人故意前来招惹。
这样一想,姜梨总算是放心了些。
薛明珠不在家,姜梨自然当起了母亲的责任。
她又将姜瑾辰需要用的东西仔细检查了一遍,又将他送到书院。
“姐姐请回吧,”姜瑾辰站在书院门口,笑着劝姜梨道:“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再说有双瑞帮着拿东西,有什么不放心的。”
青山书院里面尽是些青年学子,姜梨若是再要跟着进去,似乎也不合适。
她停下脚步,温声嘱咐道:“若是学院的饭菜不好吃,隔个两三日我便让双瑞送些过来,也顺便帮你整理一下床铺被褥。”
姜瑾辰失笑,“这个阿姐,都要赶上阿娘了。”
“姐姐快回去,时辰不早,我也要进去了。”姜瑾辰催促道。
姜梨这才笑着转身回去。
姜瑾辰先去舍监那里问了自己的房号,等领了钥匙出来,刚走到回廊上,迎面便撞见一个身着淡绿色衣服的少年。
姜瑾辰避让不及,撞到那人,手里捧着的笔盒钥匙也散落一地。
“没长眼睛吗?怎么走路的?”绿衣少年怒声呵斥道。
“不好意思,刚刚没有注意,不过公子也走得太快了些。”姜瑾辰赶紧道歉,一抬头,却是愣了愣。
对面绿衣少年看到他亦是愣住,“是你?”
“李公子也来了?”姜瑾辰笑着朝他行了一个平辈礼,“日后同窗,还请多多关照。”
李享鼻子里哼了一声,倨傲的大步走了过去。
双瑞低声道:“公子,这人着实无礼,我明明看见是他撞了你,反而诬陷是公子撞了他。”
姜瑾辰摆摆手,蹲下身捡拾地上的笔盒,“出门在外,不宜过多计较,你将我东西送到斋舍便先回去。”
双瑞不敢多话,跟着姜瑾辰到了回廊最里面那间斋舍。
推开门,里面幽香阵阵,姜瑾辰吓了一跳,赶紧退了出来,又拿着钥匙比对门上的学斋的标号。
“要进就进来,伸头缩脑的算个什么?”里面清越的少年声音传出,姜瑾辰确定没有走错,又重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就是寻常的学斋布置,靠墙放着竹榻,紧邻竹榻是书案,书案上摆着一盏油灯。衣箱放在竹榻尾部与墙之间的空处,清爽干净。
只是此时对面竹榻已经布置齐整,书案边坐着一名青衣公子,他面前的书案上,除了油灯,还放着一大瓶粉桃,幽香便是从他那里传来。
姜瑾辰笑着跟他打招呼,“日后同居一室,还请公子多关照。”
“关照谈不上,但有几样规矩必须遵守。”少年转过身来,一双波光潋滟的凤眼往上挑了挑,“每日必须沐浴;床铺收拾整齐,另外,他看了地上一眼,以两张桌案为界,未经我的允许,不得过来。”
姜瑾辰往地面一看,不知何时,地面上已经划了一条细线,此时自己一只脚正踩在线中间。
他讪讪缩回脚,伸手朝着对面指了指,“公子说的其他都好遵守,只是这中线划得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青山书院的斋学是平阳最好的斋学,每间里面都配有单独的净室,只是要用这净室却要经过青衣少年那一边。
“除了用净房,其余时间不要过来。”青衣少年更正道。
姜瑾辰点了点头,“这样比较好。”
既然规矩已经说定,他便与双瑞一起收拾自己的东西。那青衣少年也不看书了,只是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你姓什么,又是谁家的公子?”青衣少年问道。
“我姓姜,公子叫我瑾辰就好。”姜瑾辰笑着道:“家母与家父和离,如今我与家母住在清风桥外的薛家老宅。”
日后要这样朝夕相处,姜瑾辰也没有打算瞒着。
青衣少年似乎没想到他这样爽快,默了默,道:“我姓秦,你叫我秦不依便可。”
原来是不依公子,难怪模样这般昳丽,又有这样多的讲究。
姜瑾辰朝他笑笑,继续埋头整理物品。
送双瑞出去时,双瑞讷讷道:“公子,那个不依公子一看便不是好相与的,要不然我去找姑娘说说,让晏将军帮你换一个同窗好一些的斋学。”
“人好不好相与不能只看外表。”姜瑾辰摇头道:“那不依公子什么都摆在明面来说,倒是比那些藏在心里祸害人的要好,你放心回去吧,我知道怎么做。”
等双瑞回来,姜梨细细问了姜瑾辰在青山书院的情况,听到同住便是秦不依,又听双瑞说起他立的那些规矩,便笑着道:“不依公子确实挑剔了一些,但既然瑾辰说无碍,便先住着,等日后若是实在处不来,再想办法。”
一转眼便过了三日,青山书院的学生们已经大多混了个脸熟。
这其中,又属秦不依和姜瑾辰最不合群。每日一下学,便直接去了斋学,或是独自一人找个僻静的角落读书散步。
秦不依倒也罢了,他是长公主独子,是皇太后最疼爱的外孙,无人敢惹。
但姜瑾辰一个商户子,做出一副这样孤高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惯。
李享更是早就想要有心想要替林祎出气,这日又见秦不依和姜瑾辰一前一后出了讲坛,李享当即撇撇嘴不屑道:“装什么清高,若不是用了别人的观点,他也进不了书院。”
众人一听这话中有话,便纷纷围了上来,催促李享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李享有些得意的大声道:“姜瑾辰原本只是商户子,却盗用了别人的观点才得以进了书院。你看他这几日为何多的话都不敢说,那自然是心虚怕说错了话露出破绽来。”
众人哦的一声,做恍然大悟状。
“怪不得昨日我约他一起饭后散步,他推说自己策论没有写完,急着回去了。”说话的少年高鼻大嘴,一看就是喜欢惹事的主。
另一名少年撸起袖子,呸了一声,“这样的人也配进书院,真是坏了书院的名声,爷必须亲手教训他一顿,再将他送到山长面前,看他有何话说。”
十多岁的少年正是喜欢惹事的时候,众人越说越激动,恨不得这就把姜瑾辰揪出来,撕碎他的伪装,让他名声扫地滚出书院。
“李享,无凭无据的话不要乱说。”说话的是一直坐在角落里的一名瘦高少年,此时他站起身走过来,“姜瑾辰可是晏将军举荐的,难道晏将军不知道他的品行?”
一提到晏行,有几名少年收敛了些,低头退远了些。
李享一看他们的样子,便扯开声音冲瘦高个子少年道:“赵曦,你怕晏行,我可不怕。就算晏行来了,也不能改变姜瑾辰盗用别人观点的事实。”
李享这话一出,有几个看热闹不嫌台高的世家公子跟着起哄,“是啊是啊,青山书院是什么地方,也容得如此斯文败类入内。”
李享一听越发来了劲,他振臂一呼,大声道:“我们现在便去把姜瑾辰带到山长面前,让他必须严从严处理。”
七八个少年呼啦啦往外面跑去,剩下另外七八个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只有赵曦抬脚便去找陆清源。这样的阵仗,若是真闹出事来,恐怕在场所有人都逃不了干系。
李享带着众人来到姜瑾辰斋学外面。
毕竟秦不依也住在里面,没人有那份胆子直接冲进去。
李享便站在院子里,大声道:“姜瑾辰,你快出来,我们有话问你。”
秦不依放下手中的笔,望过来,“外面有人叫你?”
姜瑾辰起身,“我去看看。”
“你先别出去。”秦不依站起身来,“我倒要去看看,谁敢在我门前如此喧哗。”
他将头上的花取下来放在桌上,又理了理衣裳,不慌不忙的走过去打开了门。
外面众人看到不是姜瑾辰,而是秦不依,俱是一愣。
秦不依站在廊庑前,睥睨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李享身上,“又是你,你要做什么?”
李享虽然性格骄矜,但忌惮秦不依身份,只得放低声音道:“不依公子大概不知,那姜瑾辰在青山书院春试时做了手脚,剽窃了别人的策论,才能进入书院。我等今日前来,便是要将他带到学长山长面前,要个说法。”
“你说他剽窃便是剽窃?”秦不依语气不屑,“那我还说你是剽窃,你又作何解释?”
李享想不到他会如此说,一时被噎住。
“再说,本次书院春试,圣上可是在场,你这不是在质疑姜瑾辰,而是在质疑圣上。”秦不依语气加重了些,“你是在可说圣上用人不察吗?”
李享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仗着家世胡作非为惯了,但他那是浑,不是蠢,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质疑圣上。
秦不依给他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他可不敢接。
“不依公子言重了。”李享气焰收敛了些,语气也变得诚恳起来,“那被姜瑾辰盗用观点之人是我一个朋友。姜瑾辰的姐姐前些日子与他退了婚,如今姜瑾辰又剽窃了他的策论,实在可怜。”
“我也是替他气不过,才前来找姜瑾辰理论,想还给我那朋友一个公道。”
“李公子此言差矣!”姜瑾辰已经走出来,站在秦不依身旁。
他一身青布长衫,腰背挺直,站在素有玉面公子之称的秦不依旁边,也毫不逊色。
“官爷断案,尚且要多方寻找证人问个清楚,证据确凿才下定论。李公子却只听你那朋友一面之词,便定了我的罪,若是日后真做了官,不知要断下多少冤案。”
他言语淡澹,说的极其认真,但在场众人谁不知道他话里的讥讽。
李享涨红着脸,“你......“
“李公子难道认为我说的不对?”姜瑾辰蹙着眉问。
这副模样看在李享眼里越发令人火冒三丈。
“那好,我问你?”李享咬牙道:“你可认识林祎?”
姜瑾辰故作认真的想了想,“认识,他与我曾是同窗。”
李享自认为扳回了一局,有些得意道:“你怎么不说,他曾经与你姐姐定过亲,后来你姐姐嫌弃他家贫,又退了与他的亲事。”
姜瑾辰眸光冷了冷,盯着李享道:“李公子这话好没有道理,我们原本在说春试策论之事,公子却扯到我姐姐退婚之事上来,只是不知我姐姐退婚与春试策论何干?莫非是拿不出真凭实据,才想用这些旁枝末节混淆视听?”
“再说,”姜瑾辰顿了顿,“林祎一直家贫,并非现在才家贫,若我姐姐嫌贫爱富,当初岂会与他定亲?如今定了亲又退亲,你怎知就不是林祎的问题?”
李享被问得哑口无言,额角青筋直跳。他原想以退婚之事勾起众人对姜家的偏见,没想到反被姜瑾辰做了筏子,还了回来。
姜瑾辰又道:“君子不在背后论人是非,李公子难道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你这黄口小儿,居然敢辱我?”姜瑾辰恼羞成怒,就要冲上前去动手。
“放肆!”随着一声低沉威严的呵斥,陆清源大步走了过来。
他扫了众人一眼,大声道:“今日晚饭,大家不用吃了,全都给我去院子里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