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微微一笑,扫视了周围一眼,大大方方道:“弟子以为,这里是金明池的中心,还是用作游人歇息之处更好些。”
“进入金明池一共有两道门,游人走到这里差不多要一个多时辰。若是走到此地,能歇歇脚,顺带补给,定然比从头到尾逛完花会再去外面补给更合理。”
慧觉德高望重,他提出的意见少有人质疑。如今一个小姑娘当面提出了不同的看法,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慧觉笑容温和,“女檀越说得有道理,但万花会的布景也要讲个主次之分,牡丹是此次万花会的“花相”,若是布景之处不够轩敞,如何让人欣赏到牡丹的国色天香。”
“这个季节的牡丹,实则都是温室里培育出来。若是将牡丹放置在太过空旷之地,反而难以一直保持牡丹的殊色。”
少女眉目虽然清冷,但话语却极其真诚,“若是能够用太湖石堆叠成三峰结构,一来可以抵挡春日夜晚的凉风,二来正好可以利用石块白天吸热、夜间散热的特性,打造一个天然的温室,更有利于牡丹的生长。”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法子。”慧觉眼里透着赞许“只是这样做出来的景致是不是显得太刻意了些,反而失了牡丹的大气?”
“若是将硝石置于水中,营造一种云雾缭绕的感觉,大师觉得怎么样?”姜梨含笑问道。
慧觉眼睛一亮,打了个佛偈笑道:“好一个雾里赏花水中望月,姑娘真是心思巧妙。让老僧茅塞顿开。”
硝石遇水可生白雾,牡丹又娇艳无双,在云雾缥缈之处赏如此娇艳的花朵,与置身仙境瑶池又有何异。
这样既兼顾了牡丹生长的特性,又能在有限的场地让人窥见牡丹最美的姿容,实在是一举两得。
慧觉笑着朝钱正鸿道:“钱檀越能得这样的高人相助,老僧自愧弗如,不如这牡丹园就交给这位女檀越来布置,定然会出乎众人想象。”
钱正鸿刚才听姜梨说的详细,也是十分赞同。听慧觉这样一说,便顺水推舟笑着征求姜梨意见,“要不侄女就帮世伯将这牡丹园布置下来,如何?”
“这只是侄女拙见,若是钱世伯觉得这样还可,侄女倒是愿意一试。“
其实有了前世的经验,这牡丹园布置起来并不难。想着就要建花圃盈利,姜梨便也不想拒绝。
钱正鸿笑着看向慧觉,“这牡丹园虽然交给了我侄女,但慧觉师傅也不能撂开手。其他众多园子的布置还需要您亲力亲为,若是牡丹园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也还需您亲自指点。”
“钱檀越尽管放心。”慧觉笑着道:“你既然请我来治园,我自然要将这园子治好了才罢休。”
就在姜梨忙着布置牡丹园的时候,青山书院的春试录取榜也张贴了出来。
双瑞挤在人群中,踮着脚尖伸着脖子看榜。等鲜红榜单上姜瑾辰三个字确认无误落入眼中,他才一脸兴奋的挤了出来。
“公子......公子......”双瑞飞快跑向人群外的姜瑾辰,“上了......你上榜了。”
姜瑾辰笑着道:“果真。”
双瑞眼睛发亮,嗯嗯使劲点头。
站的更远的两名公子俱是一脸复杂的望过来。虽然他们没有资格参加青山书院的春试,但书院放榜的日子,他们却不约而同的来到了这里。
“心里不是滋味吧!”蓝色锦衣的公子笑得意味深长,“表哥,我就不说了,可是你,谁不知道你才华出众,如今你没能得到王复举荐,他却被举荐了,你知道这是为何?”
“不要说了。”白衣公子目光阴郁,有些不耐,“瑾轩,你若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如何才能讨得姑父欢心,顺利袭爵。”
“我怕什么?”姜瑾轩咬了咬牙,语气重了几分,“父亲如今就我一个儿子,他不将爵位给我,难道要带到地下去?”
林祎站在旁边没有说话。
“倒是你,你可知道这次青山书院春试题目?”姜瑾轩一只手搭上林祎肩膀,将头附在林祎耳边轻声道:“这次题目便是论眉州主战还是主和。”
林祎一震。
“你知道姜瑾辰如何作答?”
“如何作答?”
“他答的是——战!却需三年锻铁,十载藏锋。”姜瑾轩温热的气息喷在林祎脸上,让他皱了皱眉。
“当初我记得表哥也说过可在眉州设立榷场,修缮水利,只可惜的话,只可惜,被姜瑾辰借用了,还得到了圣上赏识。”
林祎只觉脑中嗡嗡作响。
凭什么,他们凭什么欺他如此,就因为有权又有钱吗?
若是其他题目便也罢了,可为何他刚向王复提出了榷场互市+水利屯田,姜瑾辰便将他的见解作为己用。
剽窃,这明摆着就是剽窃。
林祎猛地推开姜瑾轩的手,一句话不说,转身大步便走。
姜瑾轩一脸莫名其妙,等林祎走远,又自嘲的笑笑,“让我不好过,大家都别想好过。”
林祎一路脚步匆匆,儿时的记忆如同锋利的刀刃,一刀刀扎在他的心口上,将他眼泪都逼了出来。
就因为家境寒微,读书改命已经成了他心里执念。别人读书用七分力气,他却是用足了十分力气。
自他读书起,没有一个冬日能够早睡,数九隆冬,亦是鸡叫三遍必起床;夏日闷热,却没有一日放下书,畅快的游玩过。
记得八岁那年夏日,天气闷热的实在受不住,他下学后和几个同窗一起去粘知鸟,被母亲知道后,硬是打断了三根手指粗细的柳条。
边打,母亲边哭,“你父亲死的早,我若不是为了你,何必受这样的苦,早便跟着你父亲去了。你如今别样没有学会,就学着贪玩淘气。若你真是不求上进,我何必活在这世上惹人笑话。”
柳条打在身上,是身体疼;而她的话,却让他心疼。
那时他才知道,人在难过的时候,心是真的会疼。
而他现在,便觉得心里一阵阵疼的难受。
有些难过和失落,不是因为没有中榜,而是当你站在阴影里,看着曾经与你并肩的人,却走进原本属于你的阳光里,而那阳光,却不会分给你半寸。
林祎站着沉思片刻,朝着旁边的胡同走去。
李诚德府上,李享正一脸得意的跟几个小厮炫耀,“小爷就说,青山书院必进,怎么样,小爷是不是说到做到?”
几个小厮谄媚道:“公子文武双全,当真是了不得。”
“哼,只是没想到姜家那小子也进了书院,”李享一脸不屑,“这几日姑且饶过他,等过几日,小爷再给他点颜色看看。”
几个小厮诺诺笑着应声,“晏将军真是眼拙,居然肯举荐一个商户子,就不怕有失身份。”
“晏行有什么了不得,没有晏家军,谁还会买他的账。”李享傲然道:“如今可是我父亲和三个哥哥在镇守眉州,再过几年,谁还会记得吃了败仗的晏家军。”
李享口气不可谓不狂,但那些小厮听着,却只觉得李家更是了不得。
连名震天下的晏家军都守不下来的眉州,如今可是李将军在守着,有这样的底气,那姜家小儿又算得上什么?
李享正说得高兴,便见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厮飞快跑了进来,“公子,林祎林公子求见。”
李享笑着道:“林兄一定是知道我进了青山书院,贺喜来了,快快有请。”
刚才跑着进来的小厮又跑了出去,很快,便带着林祎走了进来。
林祎已经恢复了芝兰玉树的公子模样,如今见到李享,只是笑着上前道:“贤弟果然才华出众,为兄这里给你贺喜了。”
李享大步走了过来,笑着道:“若不是林兄教导有方,我如何能进得了书院,这里面有你一半的功劳。只可惜林兄满腹才华,却少了一个参加考试的机会,实在可惜。”
林祎淡笑着摇了摇头,“命运不济,只能如此,贤弟不必替为兄惋惜。”
年初李诚德去眉州前,想着李享无人管教,又即将参加青山书院春试,便四处为他寻找合适的西席。
前前后后找了好几人,李享不是嫌年纪大了,便是嫌性格古板,一直也没有同意。
直到有人向他介绍了林祎,接触了几次,他便十分满意,还与林祎称兄道弟起来。
李诚德见林祎学识确实不错,难得的是自己儿子满意,便请了林祎指点李享策论。没想到李享虽然纨绔,头脑却也足够灵活,短时间内便能有这样的见识,已经超过了林祎的预期。
“林兄今日既然来了,便留下来吃顿饭再走。“李享热情相邀,“不管怎样,我也要敬林兄一杯,以表心意。”
林祎原本就有事而来,自然半推半就,“那为兄便却之不恭了,正好也借着你的一杯酒,向贤弟表示祝贺。”
林祎平日从不留在李家吃饭,难得这次答应的如此爽快,李享自然十分高兴。他让小厮立即传厨房做了一桌好饭。
小厮回来的时候,又笑着道:“夫人知道林公子要在这里用饭,特意让厨房将前年腌制的火腿和鹅脯拿出来,说是让公子好好陪着林公子喝一杯。”
林祎笑着请小厮转达谢意。
李享笑着道:“你客气什么,这次不关我娘,等我父亲回来,定然也是要谢你的。”
这顿饭一直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一向滴酒不沾的林祎也喝的有些多了。
他举起酒杯,有些怅然道:“贤弟,为兄空有一腔报国之志,却屡屡受挫,实在意难平。如今未婚妻见我家贫又难有出头之日,也与我退了亲。她那弟弟如今倒是进了青山书院,却还是用的我的策论,想起来,便让人伤怀。”
李享一听便来了劲,他举着杯子道:“林兄可否告诉我,你那嫌贫爱富的未婚妻弟弟是谁?说不定我可以帮你讨个公道?”
林祎笑着摇了摇头,一口饮尽杯中的酒,一脸苦涩,“罢了,往事不可追,过去的事又说他作甚?”
李享见他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怅然,越发激起了心中的好奇,“林兄便说来听听,我说不定也认识。”
林祎醉眼朦胧,将食指竖在唇上,嘘了一声,“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免得坏了人家声誉。”
“我定然不会告诉别人。”李享保证,“林兄快告诉是谁这么无耻,居然用了这么下三滥的手段剽窃别人的东西。”
“我未婚妻叫姜梨,他的弟弟便是与你一起考入青山书院的姜瑾辰。”林祎似乎真的醉了,一双眼睛惺忪的厉害。
李享一愣,居然是那姜家小儿,他推了推趴在桌上的林祎,叫道:“林兄,林兄.....”
林祎只是咕哝两声,显然已是醉了。
“你们将林兄先送回家去。”李享吩咐旁边的小厮。
等两个小厮将林祎扶着走出去,李享又道:“林兄就是太心善了才被人这样欺负,像姜家小儿那样的斯文败类,就该让他名声扫地。”
林祎眼皮动了动,眼底已是一片清明。
姜瑾辰离开青山书院便带着双瑞直奔金明池。
姜梨正坐在阴凉处,看着匠人用太湖石堆砌山峰。
“阿姐——”一道刚开始有些低沉的男声传来,姜梨扭头一看,便见姜瑾辰神采飞扬大步走了过来。
“阿姐,我进青山书院了。”少年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高兴。
姜梨已经站了起来,笑吟吟一把拉住他便往外走,“真是太好了,快随我来。”
“阿姐,你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姜瑾辰跟着她,有些不解。
“先回去写封信告诉阿娘,再向王大人和王夫人报喜。”姜梨笑着道:“说不定阿娘收到你的信,便会提前赶回来了。”
姜瑾辰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我只顾着高兴了,都没有想到要先给阿娘去信报喜,阿姐,还是你想的周到。”
姜梨抿唇笑笑,“你这次能去青山书院,多亏王大人举荐,不论如何,你得先去跟王大人当面道谢,才不算失了礼数。”
姜瑾辰笑着朝姜梨躬身施了个礼,“阿姐的教诲,弟弟记住了。”
姜梨见他如此顽皮,一直压制着的少女俏皮天性也冒了出来,“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不能忘了。”
姜瑾辰见她一本正经,便问道:“还有什么事?”
姜梨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当然是让厨房做一顿好饭,大家一起庆祝一下没有承安伯府,姜瑾辰亦能进青山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