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地?”晏行问。
“地乃立身之本,女子又天生喜欢花。”姜梨笑道:“大夏国泰民安,爱花之风日盛,每年太后生辰,宫中还要举办赏花宴。日后花圃只会越来越好做。”
晏行不置可否。
同是大夏,平阳歌舞升平,但远在边境的眉州,却是民不聊生。百姓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还有精神去赏什么花?
但是这些,满朝文武看不见,圣上看不见,姜姑娘这样养在深闺的女子又如何能看见?
沉默几息,晏行问:“不知姜姑娘可有中意的地方?”
“我刚刚来时,路过桃源村,倒是看到一块桃林非常好。”姜梨坦然道:“只是不知桃林的主人是谁,又有没有要卖的意思?”
“桃源村倒是个好地方,那里不光田地连片,桃花溪绕村而过,而且离平阳也不远,若是建成花圃,对外开放也能有些收益。”
“我与晏将军想到一块去了。”姜梨笑着道:“若是桃林主人愿意卖那片桃林,价格高一点也无妨。”
晏行看她不似一时兴起,便道:“正巧我的庄子便在桃源村,也不知姑娘看上哪家的桃林。不如哪日有空姑娘过去看看,我或许认识桃林主人,可以帮着打听打听。”
姜梨欣然同意。
她记得晏家确实有个庄子在桃源村,但似乎晏行从未去过。
她也是两年后她才买桃源村那块地,但如今落英提前来到她身边,田菱也提前两年与田大夫相认,说不定,那片土地的主人也会提前将土地出售。
在离开承安伯府之前,她便想到了今生还要建花圃。若是有晏行帮忙,建花圃的事大概会更顺利一些。
晏行一直把姜梨送到薛家门前。
骑马比马车要快一些,姜梨到家时,锦儿和落英都还没有回来。
夏缃笑眯眯的迎了上来,“姑娘,送你回来的是晏将军吗?”
“是晏将军。”姜梨并不隐瞒,“阿娘呢,回来了吗?”
“夫人正午过后回来的,”夏缃接过她的斗篷,跟着她往里走,“现在正在花厅等着你吃晚饭。”
姜梨一听,连自己的院子都没回,径直来到了花厅。
薛明珠正坐在桌前,仔细看着一摞账本。听到声音,她抬起头来,“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周娘子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姜梨从早饭吃了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看到桌上的茶,才觉得嗓子都要干得冒烟。
她拿过茶壶,满满倒了一盏喝下,这才道:“周娘子就是田菱,今日田大夫也去了周家村,将田菱母子接了回来。”
“哦!”薛明珠合上账本,大概是没想到田大夫这么快便将田菱带了回来。
姜梨就着夏缃端进来的盆,边洗手边将田菱的事说了一遍。“今日全靠晏将军和靳大夫相助,若不然,我和田大夫也没有办法将田菱母女带回来。”
“真是可恶!”薛明珠愤然:“朗朗乾坤,居然有这样的事发生。”
“周家村后面便是深山,若是今日不能将田菱带回来,说不定明日再去,周家便会将田菱藏到山里,再要找起来,就难了。”
“我还觉得奇怪,你为何没有将田菱的事先告诉田大夫,现在想想,多亏没有提前告诉他。”薛明珠后知后觉道。
“田大夫若是知道田菱在周家村,定然会立刻寻上门,若是打草惊蛇让周家有了防备,随便将田菱一藏,就算报了官,也不一定找得到。”姜梨用帕子擦了手,“若是告诉田菱,田菱定然也是舍不得女儿还要回去,万一露出破绽,岂不功亏一篑?”
“所以我只能先以送菜为由注意着她的动向,等家里事情理清楚了,再将她的事了了。”姜梨笑笑,“如今一切顺利,也算是全了田大夫祖孙二人的缘分。”
薛明珠听得唏嘘不已,但想想又有些后怕,“皎皎,你一个姑娘家,日后再有这样的事,可不要瞒着阿娘。”
姜梨知道薛明珠是担心自己,笑着答应道:“阿娘放心,若是没有平安车行出面,我也断然不敢如此莽撞。我知道轻重,没有把握的事情,我定然会与你相商。”
薛明珠这才松了口气,“我知道你主意正,但我毕竟是你娘,做什么事情先跟我知会一声,让我心里有个谱,免得我担心。”
姜梨乖顺的答应了。
薛明珠又笑笑,“田大夫对我们家有恩,如今他找到孙女是好事,这两日便算了,等他们祖孙好好聚聚。等过两日我准备些礼物,一定登门去看看田菱。”
说话间,已经摆好了饭菜。
这几日忙着青山书院的考试,姜瑾辰一直都在自己院子里吃。在花厅吃饭的,也只有薛明珠和姜梨两人。
夏缃布置好碗筷,薛明珠先给姜梨盛了一碗汤,“先喝点汤垫垫。”
姜梨用勺子舀着尝了一口,“这是夷姑做的?”
“夷姑说你最爱喝她炖的鸭汤,今日特意去买了来炖的。”薛明珠宠溺的看了她一眼,“好不好喝?”
“好喝。”姜梨问道:“夷姑呢?”
“今日我去你钱伯父家将铺子的流水拿了过来,让夷姑看看下月需要补些什么货物。”薛明珠笑着道:“夷姑性子急,这会还在账房看账呢!”
姜梨心里飞快的盘算起来。
薛家的十六间铺子当初全部过户到了钱家,如今重新拿回来,定然要将钱家当初买铺子的十万两银票退回去。
桃源那块地,前世她一共花了一千二百两,但那是两年后眉州之乱开始,平阳许多人家纷纷贱卖土地情况下的价格。
而此时园子的主人或许并不打算卖地,若此时去议价只会高不会低,一千二百两有可能根本拿不下来。
就算是买了土地,要建成花圃还得改造沟渠,修建屋舍凉亭,七七八八算下来,两千两都不止。
前世为了建成这个花圃,她将自己嫁妆用得干干净净,后面不得已才会用玉佩去车行抵押租车。但如今,她除了有几百两零用,手里并没有什么银子。
“皎皎,”薛明珠见她有些出神,夹了一块鸭肉放到她碗里。“赶紧吃啊,凉了便不好吃了。”
“阿娘,”姜梨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鸭肉,鼓着腮帮道:“我想买块地。”
“薛明珠夹起一片春笋放入口中,温和地问:“跟阿娘说说,看上哪里的地了?”
“桃源村有一片桃林,我想买来建个花圃。”
“姑娘家都喜欢花花草草,皎皎是准备建个什么样子的花圃?”薛明珠就是这点好,对于孩子们的想法,从不大惊小怪开口便打断,而是耐心倾听,尽力支持。
“那片地差不多三百亩,我想日后可以先培植一些菊花、梅花、茉莉之类周期短的花木。花圃可以开放,里面的花木和盆景也可售卖。”
这就是专业的花户了。
薛明珠目光凝重起来。
大夏之人爱花,而又以平阳最盛。平阳城内花圃园林更是数不胜数,这其中除了专业花户和皇家园林,还有一些士大夫也将园林做成花圃,对外开放赏花并销售花木。
经营花圃的,也不乏女子。
薛家最初也是经营花圃起家,但后来平阳花圃越来越多,薛明珠的父亲便转而经营起来布匹、茶叶、成衣等百货。
虽然家里也还是种花,但已经不是主要收益了。
“皎皎,世人只看到花开时艳丽无双,却很少有人想到种花的辛苦。”
薛明珠温声道:“种几株花和种上百亩花可不一样,光是四时劳作已经不省力,更何况还要找到好的花匠,各种病害虫害的防治,每一样都操不完的心。”
“你一个娇滴滴的姑娘家,阿娘又不是养不起你。你若喜欢什么花,买几盆回来就是,若是看腻了,这平阳城内花圃多得是,都挑着好的去赏,何必去受这份辛苦?”
姜梨默了默,垂下眼皮道:“阿娘若是手里不方便,我便想想其他办法。”
薛明珠愣了愣,白了女儿一眼,“我是那个意思吗?算了,一块地而已,只要你喜欢,买就买了吧。”
姜梨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晏将军的庄子也在那里。”
薛明珠一听晏行也在那买了地,更是放下心来。
买地可不是有钱就行,村民民风,周围邻居如何都是要考虑的重点。
如今薛家已经没有承安伯府这一靠山,说是一点没有影响,那是假的。
这世上不乏恃强凌弱之人,女子要想做成事本就难,孤儿寡母做事更要考虑周全一些。但若是有晏行做邻居,情况便又不同了。
“若是有晏将军做邻居,就更好了。”薛明珠道:“日后就算有那不好相与的恶邻,看在晏将军份上,估计也会权衡一二。”
......
......
暮色四合,清风桥畔的“醉仙楼”正是喧嚣时分。
二楼临窗雅座,姜瑾轩将一坛酒重重砸在桌上,“表哥,今日须得陪我喝个痛快!”
他眼尾泛红,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林祎沉静的将手掌按在酒坛上,“今日已经差不多了,我先送你回去。”
姜瑾轩一把挥开他按住酒坛的手,磕磕巴巴道:“我......如今......已不需用功读书,这么早......回......回去干什么?”
他舌头打着卷,酒气混着食物的浑浊气味直往林祎脸上扑。
林祎皱了皱眉,避开了些,“你若再不回去,姑母可是要担心了。”
“担心?”姜瑾轩双手撑在桌子上,朝林祎俯下身来,那股味道便越发恶心。
“她......一门心思,嗝,一门心思讨父亲欢心,哪里会担心我?”
“瑾轩,你醉了。”林祎声音大了些。
“我没醉。”姜瑾轩怪笑出声,他抓起桌上的酒坛,对着嘴胡乱灌了一气,“我没醉,我还能喝......喝!”
林祎站在一边,冷冷的眼神里飘过嫌弃。
这个邋遢的醉鬼,哪里还有半分读书人清贵的样子?真是丢人。
姜瑾轩抱着坛子灌了一气,语无伦次又哭又笑的骂了起来,“姜梨那贱人......还有姜瑾辰那丧家之犬......”
“他们现在风光了!王御史举荐姜瑾辰,薛明珠那毒妇指不定多得意!”
“你小点声!”林祎握着他的手,有些不耐烦的警告。
“我不怕?”姜瑾轩突然红着眼,将酒壶狠狠砸在地上,“我现在被她们害成这样,还怕人说?”
他踉跄着起身,抓住林祎衣领,“还有你,表哥——,被人退了婚,却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你就任由人欺负......”
“够了!”林祎猛地甩开他的手,理了理衣襟。
“别碰我......别碰我,”姜瑾轩如一滩烂泥趴在桌上,声音含混不清,你们都看不起我......连你林祎也......”
林祎黑着脸再不看他,伸手打开门,“弄墨,你家公子喝醉了,快将你家公子带回去。”
送走了姜瑾轩,林祎独自走着回去。
清风桥一带华灯如昼,他的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这灯火有半分暖意。
被退婚的屈辱、姜瑾轩的醉骂,还有姜瑾辰被王御史举荐的消息,像无数根细针,密密麻麻扎在他心上。
他站在桥边,望着河水中摇晃的灯影,自嘲地笑了笑。
林家如今没落,自己憋着一股劲寒窗苦读多年,本想靠着与姜梨的婚约,能走得轻松一些,可如今婚约被退,一切都成了泡影。
正出神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林祎侧身避让,却见一辆马车缓缓驶过,透过掀开的车帘,里面是一名年近五旬的清瘦男子,正是姜瑾轩刚刚提起的御史王复。
他心里一动。
自己与姜瑾辰相比,学识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若果真王复是爱才之人,他能举荐姜瑾辰,又为何不能举荐自己?
这样一想,林祎心里陡然升起一丝希望,望向王复马车的眼里便有了一丝热切。
他匆匆回了家,也顾不得去跟林方氏请安,伏在桌上,挑灯连夜写了一篇策论,准备次日一早去拜访王复。
若是也能得到举荐,那么退婚之事便不足一提。
想着姜梨一脸悔恨的样子,林祎的心里便涌起一丝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