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圃暖房的光线略显昏暗,但那株姚黄太耀眼,来人都不用分辨,提着木桶直接奔姚黄而去。
“你干什么?”一声女子轻斥响起,来人猛然一震,惊骇的抬起头。
半人高的姚黄后面,走出一名女子。她目光炯炯,手里拿着一截木棍,警惕的盯着眼前的花匠。
“朱七,你好了没有,快点!”外面的年轻花匠催促道。
暖房内叫朱七的花匠浑身微微颤抖,望着落英,双腿如同生了根般挪不动步。
落英冷冷扫了眼木桶上蒸腾的白雾,冷哼一声,“居然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也不怕钱老爷知道,剥了你们的皮?”
朱七越发恐惧,他怔了片刻,突然拔腿朝外跑去。
“现在想跑,晚了!”
落英两个纵步便追上他,手中棍子狠狠砸在他腿上。
朱七哎呦一声栽倒在地,哭着求饶道:“姑娘饶命,这不关小人的事。”
落英也不说话,两步便追了出门。
门口的年轻匠人听到里面的动静,心知失算,撒开腿便跑。刚跑了几步,便见陈老头端端正正挡在他面前,“洪武,我自信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为何如此害我?”
洪武如同见了鬼一般,“你不是出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说话也不过过脑子,”陈老头道:“我老伴过世已经快十年了,你跟我说我老伴病了,莫非你见了鬼?”
洪武一张脸变得煞白。
他咬牙朝陈老头道:“让开!”
“不让。”陈老头轻飘飘道。
“你找死。”洪武脸上闪过一丝狰狞,一拳便照着陈老头面门挥去。
只是他快,落英更快。呼的一声,洪武只感觉到一阵风过,后脑勺便重重挨了一棍子。
他捂着头转过身来,只看到面前的女子柳眉倒竖,正气凛然站在面前,便双眼一黑,倒在地上。
“陈伯,我在这里守着,你快去告诉钱老爷。”落英朝陈老头道。
陈老头望了眼地上的洪武,又看了看门口趴着一脸绝望的朱七,“还是落英姑娘去叫老爷,我在这里守着。”
落英看两人暂时没有还手之力,便将手里的棍子往陈老头一递,“陈伯注意着些。”
姑娘前些日子便将她留在暖房,让她与陈伯一起看好这棵牡丹,没想到,还真有人想要毁了这株花,真是找死!
......
......
姜梨望着匠人们将最后一处角落收拾干净,终于长长吁了口气。
牡丹园终于完成了,明日便可以将牡丹搬过来,就只等着万花会开园了。
她笑着对锦儿道:“你们这几日也辛苦了,等会我去田菱那里拿几块花糕和浆饮,顺便帮也给落英送些过去。”
锦儿笑着道:“婢子最喜欢田菱做的玉露团,姑娘看看有没有,可以多拿一些。”
“等万花会结束,玉露团由着你吃。”姜梨笑着道。
锦儿贪吃,尤其喜欢吃甜,只是前世跟着她到了林祎家,便很少吃糕点。
这一世,只要锦儿想吃,她便由着她吃个够。
锦儿已经高兴的笑了起来,“等万花会结束,我也去跟田菱学做花糕和浆饮,以后姑娘喜欢什么,我便日日做给姑娘吃。”
两人边说边往园子外面走,刚到门口,便见一个年轻匠人飞快的跑了进来。
看见她,一头站住,大口大口喘着气,“姑娘,不好了,有人想要祸害那棵姚黄。”
姜梨并不十分担心,她相信落英,只要落英在,姚黄便不会有事。
“不用急,你慢慢说。”她温声对年轻匠人道。
那匠人深深吸了几口气,说话才顺畅了些,“今日有人想要用沸水浇花,幸好被落英姑娘发现了,如今钱老爷他们都过去了,落英姑娘让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快带我去看看。”姜梨提起裙子,大步朝马车走去。
既然落英派人通知却没提牡丹受损,想必姚黄安然无恙。只是落英是个实心眼,让她护花必然便将花看得比自己重,不知有没有与想要祸害花的人起冲突,又有没有受伤。
见姜梨和锦儿一脸凝重的上了马车,顺伯即使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也收敛了笑容。
“直接去钱家暖房。”姜梨吩咐道。
顺伯挑了最近的路,将马车赶得飞快。
到钱家花圃暖房时,门前已经站了许多人,多半都是管护园子的花匠。见姜梨前来,众人自觉让出一条路,让她走了进去。
钱正鸿和钱娘子一脸怒火,看到她过来,钱娘子一把拉住她,“皎皎,幸好你提前安排了落英守在花房里,要不然,这姚黄便要被人毁了。”
说这话时,她脸上带着一丝不忿,“也不知我们招谁惹谁了,竟然让人想出如此恶毒的法子,若是这一桶沸水浇下去,今年的万花会,钱家便什么也不要想了。”
姜梨听着她说话,眼睛却只看向站在一边的落英,直到看见她齐齐整整的站在那里,才松了口气。
钱正鸿看上去比钱娘子冷静得多,他此时沉着脸,眼里带着警告:“今日在场的所有人,不准向外吐露一个字,若是敢下去胡说八道,休怪我不客气。”
现场花匠俱是诺诺应声,赶紧散了开去做自己手头的活计。
屋内几人视线一起投向暖房正中被反剪双手跪着的朱七和洪武身上。
“说,是谁让你们干的?”钱正鸿负着双手,不怒而威。
朱七赶紧道:“老爷,是洪武让我做的,说是若是我帮他成事,便给我五十两银子。”
“闭嘴!”洪武愤怒的啐了朱七一口,眼中血丝狰狞,“要杀要剐随你们,多说这些做什么?”
钱正鸿怒极,抬脚就向洪武踹去。
洪武被踹倒在地,嘴角溢出血丝。他并不求饶,只是睁着一双满怀恨意的眼睛望着众人,“我今日失算,乃命运不济,若是还有机会,我定然让你们一个个都不得好死。”
“那人应承了你什么?”姜梨突然道:“是银钱,还是帮你还赌坊的债?”
洪武愣了愣,抬头望向姜梨,眼中恨意越发浓烈。
姜梨目光逐渐变得深邃,“周二郎,别以为你化名洪武,我便不认识你。”
少女声音平静无波,听在人心里却多了一层凉意,“你也不想想,若是你好好做个匠人,田菱和星娘虽然离开了你,但至少不会以你为耻。”
“如今你不人不鬼的活着,提起你只能让她们蒙羞。你今日就算是死了,难道那幕后之人会念你一声好?不会,他们只会认为这世上又少了一个蠢货。”
“可是对于你那一身病的老娘,离了你,恐怕真是活不了了。”
周二郎眼中终于现出一丝裂隙。
“你如今若是还想替你母亲养老送终,便说出那幕后之人,若是不愿意,你便守着你的秘密,去黄泉路上后悔吧!”
周二郎眼里带着一丝狐疑,“若是我说了,你们真愿意放了我?”
姜梨勾了勾唇,朝着钱正鸿道:“钱世伯,我能问的也就这么多了,这人是你的花匠,要怎样处理,你处理就是。”
“我说,”周二郎咬牙道:“前两日有个十七八岁像是哪个公子身边小厮模样的人找到我,给了我一百两银子,说只要毁了牡丹花王,便再给我五百两。”
钱正鸿使了个眼色,陈老头已经出去叫了两名家丁进来。
钱正鸿目光沉沉,缓缓道:“你们说的句话,原封不动对着官老爷说一遍,等他们查清此事,我答应放了你们,自然会做到。”
朱七和周二郎无法,只能任由钱家家丁送去官府。
钱正鸿这才叹了口气,朝着姜梨道:“这次幸好有你提前安排,若不然真要着了人的道,短时间内再找出这样一株姚黄,就算花大价钱也是不可能了。”
姜梨望着那株姚黄,笑着道:“钱世伯时运高,这株花哪里是说毁就能毁的。”
众人便笑了起来。
钱娘子望着那满满一木桶水,仍旧有些后怕,“这些杀千刀的坏胚,连一株花都不放过,真是毫无天理。”
“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钱正鸿道:“出了这样的事,如今更要精细着些。如今这暖房只有落英和陈老头守着还是不够,我再去挑几个靠得住的人过来,大家轮流守着,确保万无一失。”
钱正鸿走后,姜梨也没有闲着,她将所有牡丹看了一遍,又挑了一棵开了二十八朵的魏紫出来,让人好生看管着。
等做完这一切回到薛家,竟然意外的看见夷姑就在院子里。
姜梨心里一喜,脚下的步子也快了些,“夷姑,你们何时回来的?我阿娘在哪里?”
夷姑笑着道:“夫人特意让我过来候着你,让你一回来就到她院子里去。”
姜梨连门都没进,直接转身道:“那我先去看看阿娘。”
与出门时相比,薛明珠瘦了些,但整个人却更精神。
她看到女儿,笑着指着桌子上堆成小山似的布匹和各类绢花吃食道:“皎皎,这些都是给你的。”
姜梨笑着看了一眼,“阿娘,我一个人哪里用得着这么多?”
“用不了便拿去送人。”薛明珠笑着道:“阿娘这还是第一次去姑复,没想到那里除了丝绸,还有很多巧手的绣娘,连绢花也做的特别的好。”
“这一路上,只要看到适合你和辰儿的东西,阿娘便都想买回来给你们,这一路走一路买,不知不觉便买了这么些。”
“对了,辰儿去书院习不习惯,有没有捎话回来?”
原本她是要明日才回来的,接到儿子入了青山书院的信,她立即将行程提前了一日,紧赶慢赶终于早了一日回来。
“青山书院十日一休沐,不过后日便是万花会,书院的学生会一起出来逛花会。阿娘可以在花会上见他。”
薛明珠蔚然道:“当初我跟你父亲和离时,最担心便是他会因此受累进不了书院,如今他能够进入书院,我这桩心事总算可以放下了。”
她慈爱的望着姜梨,“皎皎,你们姐弟能够这样听话懂事,我是打心里高兴。”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薛明珠才道:“说起万花会,你有没有去钱家帮忙?”
姜梨将王夫人是田菱母亲的手帕交,如今王夫人正在教田菱和钱慧兰做花糕的事情也说了。
薛明珠唏嘘道:“想不到王夫人与田菱居然有这样一场缘分,我不在这几日,倒是发生了许多事情。”
“可不是,阿娘,今日还发生了一件事。“姜梨道。
“什么事?”薛明珠抬眸。
“钱世伯养的那株姚黄,已经开了十多朵花,每朵有大海碗般大小,色泽更是金黄艳丽,是这次万花会上的花王,一直养在暖房里。”
“哪成想今日有两名匠人偷偷溜进暖房,想要给那株花王淋沸水。”
“什么?”薛明珠有些吃惊,“那株姚黄如今怎样了?”
“这几日落英一直都在暖房守着,那两名匠人没有得逞。”姜梨道。
“幸好幸好,若是那株姚黄真的毁了,你钱世伯和钱伯母不知道要着急成什么样子?”薛明珠庆幸道:“不过这人得跟你钱世伯有多大的仇,才做得出这样昧良心的事来?”
每年的花王,皇太后都会亲自赐名,等万花会结束后,送到宫里去。
这是荣耀,也是万花会承办人最得脸的时刻。
能不能得到紫章服的赏赐,便在这一刻了。
“只是没有想到,那两个要祸害姚黄的匠人里面,居然有一个是周二郎。”姜梨道。
“哪个周二郎?”薛明珠问。
“就是田菱在周家村的夫君。”姜梨道:“他改名换姓去钱世伯家做花匠,只可惜,仍旧本性难改。”
薛明珠叹了口气,“既然田菱已经带着孩子离开了周家,那这周二郎做的事情也与田菱无关,这样的事,你也不用跟田菱说,免得让她徒增烦恼。”
姜梨点了点道:“我知道。”
“如今钱世伯已经将他送去了官府,只等着官府查出来谁是那个幕后之人。”姜梨又道:“阿娘,周二郎说给他银子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厮,我突然有一种很不安的感觉。”
“你说,会不会这人不是冲着钱家去的,而是冲着我去的呢!”
薛明珠拉过女儿的手,好言安慰道:“你一个年轻姑娘,哪里会有人会这样来害你。我也自认为没有与什么人有过过节,除了林氏......”
薛明珠说到这里,声音一顿。
母女两相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升起一丝疑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