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仙舫的船楼在夜色中如同一具漂浮的棺椁,青铜烛台上的牛油烛烧得正旺,蜡油凝结成狰狞的狼首图腾,在墙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香料的混合气息,前者来自墙角的刑具,后者则是姚艳仙子身上的熏香,两种气味交织,令人作呕。
池匡被铁链锁在中央的立柱上,粗糙的铁链磨破了他的手腕,鲜血顺着铁环滴落,在青砖上汇成蜿蜒的血线。
他抬起头,目光透过垂落的发丝看向妖艳仙子,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却硬是扯出一抹嘲讽的笑,“要杀便杀,费什么口舌?”
妖艳仙子身着一袭猩红绣金裙,裙摆上的狼首纹随着她的步伐诡异地扭曲,宛如活物。她手中的九节鞭泛着幽蓝光泽,那是浸过狼毒的痕迹。“杀?” 她挑眉,指尖轻抚鞭身,“对待叛徒,自然要慢慢折磨。”
鞭梢突然破空而出,带着刺耳的尖啸声朝池匡面门抽去。池匡本能地偏头,却见一道身影踉跄扑来,孙广池不知何时挣脱了杀手的桎梏,单薄的身躯挡在池匡身前,后背正对鞭梢。
“啪!”
鞭梢撕裂衣料的声音格外刺耳,孙广池闷哼一声,身体剧烈颤抖,后背的衣衫瞬间被鲜血浸透,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池匡只觉眼前一红,喉间涌上腥甜,“谁让你……” 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
“是我!” 孙广池抬起头,脸上沾满冷汗与血渍,眼神却异常明亮,“池哥不过是被我蛊惑,若要罚,就罚我一个人!” 他的声音虽弱,却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然。
江宴见状,怒喝一声,大步上前。他的靴底铁钉刮过青砖,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找死!”
他抬手便是一记重拳,却在即将击中孙广池面门时,被妖艳仙子轻飘飘地拦下。
“急什么?” 姚艳仙子轻笑,指尖捏着一枚暗红色丹药,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光泽。
“这颗‘七日蛊’,可是用三十种毒虫炼制而成。” 她的目光在孙广池脸上逡巡,“每七日若不服解药,就会万蚁噬心,毒发身亡。”
孙广池盯着那枚丹药,喉结滚动。
他闭上眼,黑暗中浮现的是赌坊檐下的阳光,是池匡教他掷骰子时的笑,想起汴河上的龙舟……
孙广池睁眼猛地伸手接过丹药,指尖触到姚艳仙子涂着丹蔻的指甲,那凉意顺着指尖爬遍全身。
“广池!” 池匡剧烈挣扎,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不可以!” 他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们会用解药控制你,让你生不如死!”
孙广池转头,冲池匡扯出一抹笑容,嘴角还沾着血沫,“池哥,你说过,赌局上最忌贪心。” 他将丹药抛入口中,仰头咽下,“这次赌的是你的命,我觉得值。”
妖艳仙子拍手轻笑,“真是感人肺腑啊。” 她挥了挥手,两名杀手立刻上前,拖着两人向地牢走去。池匡被拽着前行,目光却始终落在孙广池背上的血痕上,那抹猩红刺得他不得不用尽全力才能睁开眼睛。
江宴看着两人消失在楼梯口,低声问道:“仙子,为何不直接杀了他们?”
姚艳仙子走到窗前,掀起低垂的竹帘。
窗外,暴雨倾盆而下,雨点砸在船楼的青瓦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她望着被雨幕砸得劈啪作响的汴河,嘴角勾起一抹阴鸷,“你看这雨,下得多么热闹。”
她转身,烛火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活着的棋子,可比死了的有趣多了。尤其是当他们怀揣的希望,被现实撕得粉碎沉入江底时……”
江宴只觉得背脊发凉,忽然觉得这船楼内的温度比外面的暴雨更冷。
他低头看着地上未干的血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契丹大营里分给他马肉的少年,心中泛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却很快被妖艳仙子的冷笑驱散。
船楼内,烛火忽明忽暗,仿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而在这黑暗深处,两颗被命运捉弄的棋子,正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
暮春的雨丝如愁绪般缠在游仙舫的飞檐上,池匡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回楼复命时,正见孙靖的官轿从侧门驶出。轿厢帘子掀起一角,露出半幅绯色官服,那颜色比寻常的朱红暗了几分,像极了孙广池当日后背渗出的血。
轿中之人掀帘望了一眼游仙舫的匾额,目光与池匡相撞的刹那,池匡心中猛地一跳。那眼神里淬着的决绝,像极了孙广池吞下七日蛊时的模样,带着赴死的坦然,又藏着未尽的牵挂。
“孙御史这是要去哪?” 池匡拦住抬轿的小厮,语气看似随意,指尖却悄悄扣住袖中暗器。
小厮低头避过他的目光,“大人说要去城西慈恩寺祈福。” 话音未落,轿厢里忽然飘出半片信笺,边角染着淡淡的桂花香 —— 那是孙广池惯用的香粉味道。
池匡俯身拾起,只见笺上寥寥数行:“广池吾儿,父已托故于江南购置产业。去后勿回,你我父子自此形同陌路。” 字迹力透纸背,最后一笔拖出长长的泪痕,将 “江南” 二字洇成墨团。
他忽然想起孙广池曾说过,父亲最讨厌香粉味,此刻却在用儿子的香粉纸写信。
游仙舫内,妖艳仙子斜倚在鎏金榻上,指尖拨弄着孙靖刚送的珍珠串,“池匡,差事办得如何了?” 她眼尾的丹砂在烛火下泛着妖异的红,像极了十年前在契丹大营亲手割开俘虏喉咙时溅上的血。
池匡单膝跪地,呈上碎星阁令牌。“仙子,碎星阁暗探已除,密会没有意外发生……” 他喉头滚动,不敢问少年的下落。
“哦,还有惊喜?” 妖艳仙子轻笑,珍珠串在她指间发出细碎的响,“江宴会带你去城外旧屋。” 她忽然俯身,金护甲抬起池匡下巴,“记住,是你亲手将他带出汴京城的。若让耶律隆运的人察觉,我可不能再保证你们的安全。”
池匡垂眸避开她的目光,却在袖中摸到孙靖的信笺。
纸上的桂花香混着雨气,竟让他想起孙广池在赌坊赢了骰子后,举着琉璃盏追着他跑的模样。那时的阳光多好,不像现在,连烛火都透着刺骨的冷。
城外旧屋的木门吱呀作响时,江宴的刀鞘重重磕在池匡后背,“进去吧,仙子特许你们天亮前出城。” 他的声音罕见地低哑,靴底碾碎台阶上的青苔,“孙御史救了那小子的命,耶律隆运的人此刻正在搜捕他。”
池匡猛地转身,“你说什么?”
江宴望着远处腾起的火光,那是慈恩寺方向。“孙靖主动向耶律隆运透露碎星阁据点,换你俩一条生路。” 他抬手甩来一包药粉,“七日蛊的解药,每七日一次。仙子说,这是给你俩的饯别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