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边谷地的雪和昆仑一样终年不化。
威风堂堂的昆仑掌门带着他的三位爱徒穿过冰川时,赵勾什的铁剑还未开刃,在腰间晃得像根枯树枝。
白重朝走在最前,昆仑剑穗扫过及膝深的积雪,岁绵阳抱着药篓缩在最后,靴底的铜铃怕惊了雪豹,早被师父用布条缠住。
“十二大盗的寨子就在冰湖对岸。” 师父的藏青氅衣结满冰棱,手指点向远处赭红色的岩群,“他们用牦牛血浸的弯刀沾了不少过往商队的人血。”
赵勾什盯着岩群间晃动的旌旗,只觉得狼首纹在风雪中扭曲得有些瘆人,像前些年所见那被屠牧民村寨里挂着的头颅。
他摸了摸腰间未开刃的铁剑,掌心被剑柄磨出的血泡火辣辣地疼。
冰湖的浮冰在脚下 “咔嚓” 裂开,岁绵阳突然蹲下,药篓里的银针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二师兄,东边岩缝里有淬毒的弩箭,是大盗‘毒蛛’的手法。”
师父忽然停步,昆仑剑在冰面划出半圆,剑气震得浮冰轰然炸裂。
“重朝护好绵阳,勾什随我破阵。”
十二道黑影从岩缝里窜出,弯刀上的狼毒涎在月光下泛着紫黑。为首大盗 “血手” 却是个光着一侧肩膀的番僧打扮,有传闻他修炼邪功专饮温热人血才得如此耐寒。
他手中的血色刀刃足有三尺长,刀柄缠着风干的雪狼尾巴,每劈砍一次便发出狼嚎般的尖啸。
“小心他的‘血刀连斩’!” 师父的剑穗扫过赵勾什的面甲,剑气已卷着冰棱砸向对方手腕。
赵勾什第一次见师父用杀招,昆仑剑在冰雾中划出三道银弧,正是 “雪浪三叠” 的起手式。
血手的弯刀突然转向,刀刃擦过师父左肩,藏青氅衣裂开三寸长的口子,血珠溅在冰面上,瞬间凝成红梅。
赵勾什怒吼着挥出铁剑,却因招式不熟被对方刀风扫中脚踝,跪倒在冰碴里。
“用剑穗缠他手腕!” 师父的喝令混着暴风雪,让赵勾什想起了当年在雪谷,师父用雪狼王脊骨为他打磨狼首鞭的场景。他猛地扯下剑穗,浸着自己血的布条缠住血手的手腕,狼毒涎竟在布条上滋滋作响。
岁绵阳的弩箭从斜刺里射来,精准钉住另外两名大盗的眉心。白重朝的昆仑剑已护在师父身侧,剑穗上的北斗纹在冰光中忽明忽暗。
战斗持续到子夜,十二具尸体横陈冰湖。师父倚着岩缝坐下,岁绵阳跪膝为他包扎伤口,赵勾什握着染血的铁剑,望着冰面上的狼首旗被风雪撕成碎片。
“记住,” 师父的手掌按在他肩上,体温透过冻硬的衣甲传来,“剑穗是剑的眼睛,你是昆仑的眼睛。” 他指腹划过赵勾什掌心的血泡,“明日起,你的剑穗便用雪狼王的鬃毛来编。”
雪豹的嘶鸣从远山传来,赵勾什望着师父鬓角的白霜,忽然发现那道为救他而留下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岁绵阳的药篓里,雪狼毒涎的解药正在瓷瓶里轻轻晃动,晃着师父眼中未说出口的担忧。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三人围着篝火烤干粮。
师父抽出白重朝的昆仑剑,在冰面上刻下十二大盗的名号,“藏边十二大盗虽灭,可这世间的恶,永远斩不尽,你们三兄弟同心同德,切不可有半点松懈。”
剑刃划过冰面的声响,恍若多年后赵勾什在河州城头听见的,铁鹞子踏碎冰原的声音。
那次雪谷之战后,赵勾什的剑穗换成了雪狼王的鬃毛,每次挥剑都似有细碎的狼嚎。
而师父腰间的伤,到死都未完全愈合。
每当他摸着狼首骨鞭上的凹痕,便会想起冰湖对岸的岩群,以及师父临终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勾什,莫让狼毒,蚀了本心。”
昆仑正阳殿内,三十六盏青铜灯台在风雪中明灭。
岁绵阳盘膝坐在青玉砖面,指尖按在中毒弟子的膻中穴,掌心氤氲着的真气,与弟子颈侧的青斑形成诡异的明暗对照。
“师父,您的嘴唇都紫了。” 桃枝攥着雪莲膏的手沁出细汗,药瓶在掌心留下湿痕,“赵勾什的大军已到狼牙隘下,虽说栈道修复尚需时日,但——”
“别分心。” 岁绵阳的声音混着冰蚕蛊的 “沙沙” 声,弟子颈间的青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血管里竟有细小冰蚕状的异物蠕动。
“这是赵勾什用雪狼毒涎改良的‘冰蚕蛊’,若不趁蛊虫未入心经前逼出,大罗金仙也难救。”
他指尖连点弟子胸前七处大穴,银针刺入 “紫宫穴” 时,针尾突然泛起紫黑,蛊虫正在反噬。
岁绵阳喉间一甜,强行咽下涌到唇边的血沫,真气在经脉中运转如逆水行舟,每一丝内力都带着刺骨的冰寒。
桃枝手忙脚乱地碾碎丹药,丹粉洒在灯芯上,火焰顿时腾起驱散了周遭寒雾,三尺高的青焰,映得岁绵阳道袍上的昆仑云纹如活物游走。
她忽然看见师父鬓角的白发比晨课时又多了几根,袖口露出的手腕上,当年雪谷之战的旧疤正在渗出细血。
“桃枝,去我书房取来《蛊经》。”
岁绵阳闭着眼,指尖在弟子丹田处运气施为,“找‘冰蚕退蛊篇’,最后一页有赵勾什二十年前偷练时的批注 —— 他当年在雪谷偷习狼毒,没想到却是今日用来对付同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