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逵铁枪贯地,火星迸溅,落在李老四的甲胄外的衣袍上,烫出几个焦洞。
他盯着眼前这个脖颈缠着血布的汉子,喉间军令带着威严,“带二十个弟兄,从排水洞钻出去!”
玄铁指尖遥指东南,那里的芦苇荡在夜风里发出沙沙轻响,“绕后山大营,就算爬也要把援军给老子拽来!”
李老四也不犹豫,却将手中陌刀塞进吴逵手里:“头儿,营里用得着,你留着!”
他转身时,身后二十个汉番混编的弟兄齐刷刷下跪 ,十人握弓,十人持刀,“若天亮前不回,就当弟兄们的骨头替堡寨扎了铁鹞子的马蹄!”
铁蹄声更近了,像钝刀在刮擦横山的脊梁。吴逵望着李老四消失在山林里的背影,忽听得头顶传来弩机上弦的 “咔嗒” 声 。
抬眼望去却见穆若儿带着十几个伤兵,正趴在箭楼残骸上调试神臂弩,弓弦绷直时发出的颤音,激得他一时心神激荡,他从未想过看,这统制沙场的梦想,竟是通过这种方式实现。
“把火油桶滚到辕门!” 吴逵嘶吼着拽起一杆燃烧的梁柱,大步走向一侧的番军。番兵们正用牦牛皮绳捆扎最后一排拒马桩。
扎西光着膀子,古铜色的皮肤上缠着汉卒的绷布,正用党项语向弟兄们喊着号子,“阿爸教过你们,铁鹞子的马眼比狼还亮,就让我们用刀光,晃瞎他们的狼眼!”
第一波铁鹞子冲锋的气浪掀飞了堡寨檐角的碎瓦。吴逵看见为首的百夫长戴着狼首战盔,盔上银铃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再观堡寨之中,步兵方阵已如铁壁般屹立辕门前。五十名汉番混编的步兵肩扛陌刀,前排盾牌连成铁墙。
“步卒听令!” 吴逵的铁链缠上腰间,声如滚雷,“刀砍马腿,盾抵枪尖,给老子把铁鹞子钉在沙地上!” 他转头望向左侧沙丘,那里的岩壁后正传来战马喷鼻声,正是扎西率领的三十骑番兵,马背上捆着从兵器库抢出的改良神臂弓。
铁蹄声碾碎最后一丝夜色。
“千步......百步......十步!”
吴逵猛地抬枪,“开盾!” 前排盾牌轰然落地,露出后排持神臂弓的汉卒,十二支弩箭几乎同时离弦,却专射战马前蹄的铁靴连接处。战马吃痛人立时,步兵方阵已如潮水般涌出辕门,陌刀队呈雁翎阵散开,专门绞杀铁鹞子的连环马链。
“杀!” 李老四的陌刀劈断第一根铁链,火星溅上他眼角的刀疤。他身后的番兵阿力用短刀划开战马腹下,温热的血溅在汉卒的锁子甲上,两人对视一眼,竟同时咧嘴大笑。
他们第一次并肩杀敌,却像配合多年的老兄弟。
西北方沙丘后,扎西的骑兵队如夜枭扑击。他们故意绕开正面战场,从侧翼袭向铁鹞子的后方,马刀专砍拖曳弩车的驮马。
铁鹞子转身不便,未想此时竟有一骑伏兵,更不想这次的番兵马镫上还系着汉卒的红绳,后排仓促迎击一时竟吃了大亏。
一名党项百夫长刚要转身,就被番兵的套索拽下马,狼首战盔滚落沙砾时,正看见扎西的战刀劈向弩车的滑轮 。
“烧了军械!” 扎西用半生不熟的汉语嘶吼。
番兵们将火把抛向装满马奶酒的皮囊,蓝色火焰腾起的瞬间,铁鹞子的后队开始混乱。
吴逵瞅准时机,铁链猛地缠住敌方了望塔的绳索。
“撤!” 他大吼一声,步兵方阵如潮水般退回堡寨,却在辕门前留下三道深沟,沟里铺满了从炊房抢出的铁蒺藜。铁鹞子的战马踩中蒺藜悲嘶时,城头的穆若儿已带着伤兵调试好神臂弩,弩机上弦的 “咔嗒” 声,像死神在叩门。
“火油桶,滚!” 随着吴逵的铁枪劈落,二十桶火油从堡寨两侧的斜坡滚下。
铁鹞子骑士的冷锻甲虽能防火,战马却被火舌灼得疯狂,火油桶滚成炎河,铁骑连环阵顿乱,前排马撞火墙,后骑成困兽。
“神臂弩,齐射!” 穆若儿的指尖沁出血珠,却死死扣住弩机。
十二支三棱弩箭划破夜空,这次不再射马,而是专取骑士咽喉 。扎西的骑兵队已从侧翼传回信号,铁鹞子头领的狼首战盔,正在中军位置闪烁银铃。
吴逵看见弩箭命中目标的瞬间,狼首战盔的银铃突然静止。
铁鹞子的冲锋势头一滞,他趁机带着步兵再次冲出,陌刀专砍失去指挥的散骑。
火光中汉番共杀,恍见山河根脉,铁蹄难断,唯血铸之。
忽听得沙丘后传来马蹄声 ,不是援军,却是扎西的骑兵队回来了,三十骑只剩十七人,却拖回了三车铁鹞子的备用弩箭。
“头儿,后山大营的路被封了。” 扎西的战刀还滴着血,随便用衣上撕下的棉布裹着伤臂,“但咱们烧了他们的器械,铁鹞子的弩箭只剩两波!”
吴逵望着满地狼藉的战场,看见汉卒的尸体与番兵的尸体交叠,他们的手还紧紧攥着对方的兵器。
“告诉弟兄们,” 吴逵弯腰捡起一面残破的战旗,旗上的宋字已被血浸透,“援军不来,咱们就是自己的援军。” 他抬头望向城头的神臂弩,弩机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铁鹞子想踏平横山?先从咱们的骨头上跨过去 !”
话音未落,西北方再次腾起烟尘。这一次,铁鹞子的战旗少了三分之一,冲锋的阵型也不再整齐。吴逵握紧铁枪,看见扎西带着番兵们在左翼重整,李老四的步兵队在右翼布防,而他自己,正站在汉番混编的盾阵中央 —— 这里没有汉卒,没有番兵,只有横山的子民。
神臂弩的弦声再次响起,这一次,弩箭带着火油的余温,带着步兵的血,带着骑兵的魂,直射向铁鹞子的心脏。
吴逵忽地想起雷古帮主说过的话:“横山的沙子,能埋住战马的蹄,也能长出带血的麦。”
“放!” 吴逵的铁枪重重劈落。
“神臂弩!” 穆若儿的声音带着医官少见的狠厉,十二张弩机同时发出闷响,三棱弩箭划破夜空,在铁鹞子的冷锻甲上溅出串串火星。
两骑被射穿马眼,其余骑士却已挥舞着狼牙棒冲至壕沟前。
吴逵的铁链扫倒三根拒马桩,砸向最前排的铁鹞子。
“吴逵!” 狼首战盔的百夫长认出了他,狼牙棒一击劈开拒马桩力道不减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你这汉人狗的骨头,就拿去祭我兄弟的灵位 !”
回应他的是吴逵的铁枪尖。当对方的狼牙棒砸来,吴逵竟不退反进,铁链缠住棒头的瞬间,铁枪已刺上对方的锁子甲。
一击未能穿甲,巨大的冲激却也激得百夫长嘴角血沫溅上面甲,身形一滞间他听见远处传来穆若儿的厉喝:“放!”
第二波弩箭终于就位。吴逵猛地拽着受伤的百夫长转身,将他的狼首战盔对准箭楼,穆若儿眼神一凝,狠狠扣下弩机扳机。
三棱弩箭划破夜空,精准射穿战盔的了望孔,百夫长的尸体砸在沙地上时,银铃还在发出细碎的响。
铁鹞子的冲锋突然停滞。吴逵望着对方阵脚大乱,忽然听见西北方传来隐约的马蹄声,那是更密集的铁蹄轰鸣。他抹了把面甲上的血,看着倒在壕沟里的扎西,手里还攥着半截马耳,汉卒张老三的陌刀断成两截,却仍用刀柄卡死了战马的咽喉。
“撤!” 吴逵嘶吼着拽起幸存的弟兄,“退回堡寨!”
箭楼上火光映着他的背影,甲胄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乌金光泽。当最后一波弩箭射向铁鹞子的后队,他看见李老四的求援小队从芦苇荡里冲出,却只有五个人。
其余弟兄的尸体,正横在通往后山的小径上,像一道用血肉筑成的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