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碾碎五色粮,
麻雀啄破绣纹囊。
乞儿袖口巴掌大,
夜半画符烧纸忙。
时不时刮起漫卷着黄沙的大风,是陇东镇三月里常有的事,黄沙把孩童们刮进了土墙围起的院里,继续唱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歌谣玩闹。
小乞丐鸭蛋儿缩在破庙门廊下,嚼着掺了砂砾的冷馍。
远处驼铃渐近,党项商队的毡车正往\"醉驼泉\"酒肆卸货,赶车汉子的脖颈红斑在风沙里泛着油光。
那红斑是西夏盐碱地晒出的印记,他昨夜在转运使衙门后院偷窥到的驴车也是一般无二。
他舔了舔馍渣,想起三日前在县衙后墙偷听的对话:\"刘县令的霉谷全换成泾原转运司的新粟了,党项人要的急,连夜走旱路运了出去。\"
公差的声音混着酒气,一并钻进他的耳缝。
这几日听来听去他倒也听出来个大概,说是自打变法司的巡查官要查边镇粮库,镇子里的驴车便日日往城外荒坡跑,车板漆色一日换三回。
前两日是赭红,今日却成了暗青,像是浸过血水。
鸭蛋儿将最后半块馍塞进破袄内衬,指尖蘸唾沫捅向赌坊孙疤脸给的麻袋。
金粟滚出来时,几粒琉璃珠子混在米堆里泛着异光。
那是西夏商队惯用的压舱货,镇上粮铺十年未见此物。
身后忽然传来瓦片轻响。他猛地扭头,却见庙墙豁口处搭着一双绣金线牡丹的波斯小靴,靴尖正悠悠晃荡。
狐裘裹身的阿月翻身跃下,琥珀色眸子映着琉璃珠的光,\"小鸭蛋儿,又拿碎琉璃碴子糊弄我?上回那枚假的'月眼石'可还在我妆匣里躺着呢。\"
\"阿姐要是不嫌,便换两斤羊肉。\"
他搓着手满是期待,抬头瞥见阿月鬓边新簪的鎏金步摇,那式样与醉驼泉酒肆昨夜新挂的党项商旗纹饰一模一样。
他知道这阿姐不常能见到,见了便有事做,事情都不难,出手也大方,不靠这点荤腥他这小身板可挨不到这个年纪。
阿月捻起鬓边步摇,鸾尾铜铃在她指尖轻颤,发出与醉驼泉驴车铃铛一致的哑声。
她忽而轻笑,西域口音的官话带着沙砾般的粗粝,\"小鸭蛋儿倒是眼尖,这步摇是西市新来的胡商送的,说是能镇邪祟。\"
言罢,转身前行,狐裘领口散出檀香混着铁锈的气息。
\"可醉驼泉的酒旗昨日被风撕了半角,邪祟没镇住,倒露出了底下腌臜的东西。\"
鸭蛋儿随着阿月拐进院里时,阿月的一双小鞋正搭在门槛上晾。这波斯阿姐总在门槛上晾鞋,说是西域胡商教的\"聚财法\"。
拿过琉璃珠,阿月指尖捻过珠面,眼底却泛起笑意,随后将琉璃珠塞进自己的簪匣。
\"这西夏货色倒算别致,只是最近见得多了些。”旋即又道,“三斤羊肉,再帮我盯那驴车三晚。\"随后拿出一颗珠子递给鸭蛋儿。
“尤其是卸货那人的靴底,若见铁钉嵌朱砂,便立刻将这珠子碾碎,混在酒肆泔水桶里。”
陇东镇茶馆内人声鼎沸,三教九流齐聚于此,喧声如潮此起彼伏。阿月独自坐在窗边,一盏麦茶在手,闲庭观花地看着进进出出的人们。
檐角阴影处蜷卧着一个老丐,发髻蓬乱得如同枯草,衣襟上补丁摞着补丁。
其怀间紧搂一酒葫芦,皮色斑驳如老树,时不时仰头喝上一口,喉间咕咚作响。
龟裂的唇瓣咂巴着劣质酒浆,面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随之颤动。
茶馆的门在吱呀一声中被推开,漏进了一丝风沙。一个裹着头巾的素衣女子踏步而入,身后两个伙计打扮的人机警地打量四周。
那女子杏眼流转,巡视四周,终将双目凝于阿月案前,柳眉微蹙似有疑云,终提裙落座。
提裙瞬间,阿月却瞥见那女子腰间缀着些许铜铃,上面篆刻着不起眼的西夏文,随着落座发出一丝轻响。
\"我听闻你是波斯商会的人,消息颇为灵通。\"女子开门见山,略显滞涩的中原口音宛若清泉,\"我是西夏商队掌事,此番行至陇东,方知这商道暗流比沙海旋涡更险。\"
阿月抬眸,眸中星芒微闪,\"世道纷乱,商道尤甚。什么豺狼虎豹,皆盯着这黄金动脉。倒是贵队既为西夏商队,又不在醉驼泉卸货,倒是奇事。\"
茶馆内,竹帘筛下细碎日光,茶香氤氲中忽闻瓷器相碰的脆响。
茶馆生出一阵喧闹,二人话音戛然而止,指尖无意识地叩着桌面。
抬眼望去,原是临窗茶座两位客官争执不下,茶碗倾翻,茶水溅湿了青砖。
周遭食客纷纷侧身避让,议论声如沸水般咕嘟起来。
待那喧闹止住,二人方才默契地收回目光,复又将身子倾得更近,嗓音压得更低,仿佛方才的骚动成了裹住秘密的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