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巨石堵了来时的山路后,野利部的驼队在天未破晓时便已抵达唐古拉隘口。
冰川雪水沿赭红崖壁潺潺而下,经幡阵间垂落冰晶帘幕。阿月狐裘披肩凝霜似雪,在给正望着隘口两侧的玛尼堆满眼好奇的鸭蛋儿解说。
鹅卵石垒砌如同小山,六字真言经文斑驳处,被明灭不定的酥油灯火映得一闪一闪,这是吐蕃人用来镇邪的祭坛。
雪山脚下,草甸黄褐如锈,远处皑皑雪峰刺破青冥,恍若玉龙盘踞。
狂风裹挟着细碎的冰晶掠过,将五彩经幡吹得猎猎作响,幡上朱砂所绘的梵文咒语在日光下流转赤红如血。
牧民们身披缀满银饰的氆氇袍,腰间悬着嵌绿松石的弯刀,在玛尼堆前转动着镏金转经筒,铜铃轻响与诵经声交织。
远处毡帐星罗棋布,牦牛群如黑珍珠散落草甸,煨桑的青烟袅袅升入云霄,在日光中幻化成七彩光晕。一座金顶白墙的寺院矗立山腰,檐角悬挂的铜铃被风吹得叮当乱响。
“停下。” 忽闻獒犬狺狺,十余骑藏马踏碎薄冰疾驰而来。为首老者珊瑚珠冠映雪生辉,腰间藏刀柄缠活佛开光红绳,马鞍悬着青稞酒囊尚腾热气。
老者刀尖一指,“西夏的狼,不该出现在吐蕃的草场。”
野利部的老者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时的积雪没至了大腿。
“我们是被宋夏战火驱赶的羊群,只求借道白兰草原,待春雪化了便往更西的羌塘。”
他解下腰间狼牙刀,刀柄狼首对着老者 —— 这是西夏旧贵族的礼节。
老者的藏刀 “呛啷” 出鞘,刀刃映着阿月鬓角泛白,“汉人女子的眼睛,比党项人的弯刀更危险。” 他身后的牧民拉紧弓箭,箭头泛着不寻常的孔雀蓝,像毒蛇吐着信子。
阿月摘下狐裘,露出内衬的藏青氆氇 。那是在陇东镇时换来的吐蕃布料,领口绣着的八瓣莲花纹与老者马鞍上的法轮纹暗合。
“老阿爸,我们带了贺兰山的雪参。” 鸭蛋儿捧匣奉上,药香混着雪气弥散。“能治高原寒症,比青稞酒更暖肺腑。”
隘口的风急急兜了个弯,经幡发出猎猎声响。
老者盯着药匣上的西夏咒文,藏刀却渐渐垂下 。
三年前他的小儿子正是死于寒症,若不是汉商的雪参,尸身早该冻在唐古拉的冰缝里。
“过了隘口,便是白兰部落的草场。” 他指向远处飘动的黑色帐篷,“若被看见狼首纹,你们的驼队会被当作党项的探子。”
正午的日光刚攀上隘口嶙峋的岩壁,铅灰色的云层便骤然翻涌,暴风雪裹挟着冰碴呼啸而至。唐古拉的雪片大如孩童掌心,砸在牦牛皮帐篷上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阿月裹紧氆氇,听着帐外野利部孩童的啼哭。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狂暴的风雪,更不懂吐蕃牧民为何在帐篷外挂满风干的狼头。
“阿月姐,那老阿爸的藏刀,和我见过的党项刀不一样。” 鸭蛋儿攥着青稞饼,饼上的酥油在低温下凝成乳白花纹。
阿月摸着他冻红的耳朵,想起老者藏刀鞘上的法螺纹, 那是吐蕃赞普赐予勇士的图腾。
暮色四合时,隘口传来沉闷的马蹄声。
赵勾什的狼皮大氅在风雪中翻飞,紧随其后的王铁心身上铁甲覆满霜花,脸色铁青得如淬完火的刀刃。
三个昼夜的追踪,他们终于在吐蕃边境寻到了这支精疲力尽的驼队。牦牛垂着头颅,驼峰在风雪中起伏如濒死的鲸,铃铛声在狂风中忽隐忽现。
“你们以为躲进吐蕃的草场,就能避开大宋的王法?” 赵勾什的拂尘扫过玛尼堆,经幡应声而断,“还有你,不知哪里来的汉人女子,真当吐蕃的活佛能护得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