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原转运司衙门坐落在长街尽头,三进的青砖院落被北风啃得面目沧桑,檐角铜铃、每每响动都像刀刮骨膜。
门前两尊石狮覆着半尺厚的积雪,鬃毛间卡着几片党项商队遗落的驼毛,在暮色中泛着暗黄。
衙门后巷的风带着沙砾扑打向窗棱,将转运司的朱漆回廊磨得斑驳。
刘廿斜倚在暖阁窗前,望着檐角冻住的铜铃,听着踩在青砖上的声两个脚步声由远及近,嘴角扯出半分笑纹 。
“赵长老深夜造访,可是昆仑派的雪还没化尽?”
刘廿转身时,袖中暗纹在烛火下泛着冷光,案头堆着的《均输法》卷宗上涂涂改改,还带着新墨的潮气。
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墙角的寒意,砚台里的墨汁结着的薄冰,倒映着赵勾什的肩头。
赵勾什甩了甩拂尘尖滴着的冰水,狼皮大氅上的浮尘簌簌而落:“刘大人这暖阁倒是暖和,不像昆仑山巅,积雪能把人冻成冰雕。”
他扫过案头堆积的转运文书,目光在 “泾原司造” 的官印上顿了顿,“听闻大人新官上任,连西夏商队的通关文牒都批得格外顺畅?”
刘廿指尖摁上砚台冰面,冰裂出一声脆响,“赵长老说笑了,刘某不过按律行事。不像长老在昆仑打雪仗可以随性而为……”
回头时刘廿忽然瞥见王铁心胸口,破旧衣襟下露出半道掌痕,青紫色的纹路蜷曲如蛇,与自己左胸那道陈年旧伤竟有七分相似 。
那年在昆仑山麓,白重朝的掌风穿透内甲留下的掌痕,至今仍在阴雨天隐隐作痛。
王铁心察觉到刘廿的目光,下意识扯紧衣襟。刘廿眼底闪过一丝厌恶,转瞬化作笑意:“这位小哥面生得很,可是昆仑新弟子?”
“回大人话,小人王铁心,随师父……”
“住口。” 赵勾什出口打断。
将刘廿色变看在眼里,赵勾什只觉得刘廿对王铁心不怀好意,如今自己形单影只,却只有这武功微末的王铁心对自己忠心耿耿。
拂尘抚过王铁心肩头,“刘某今日来,是想与大人共商边事。”
刘廿一笑带过,从袖口画出一张羊皮地图。
赵勾什瞥见羊皮地图边角绣着野利部的狼首纹,心头一沉。
刘廿展开地图,指尖点在贺兰山麓:“边事?正好,赵长老可知,野利部余孽近日在吐蕃边境出没?”
赵勾什的拂尘一甩,狼皮大氅下的手掌捏成拳头:“大人是要赵某去剿匪?”
“哪里话。” 刘廿轻笑,“只是听闻野利部参与当年昆仑大战,与赵长老关系非常,才将这个机会留给赵长老。”
刘廿忽然抬头,烛火映出毫不遮掩的冷芒,“其中有一位汉人女子,唤作阿月。”
他忽然凑近赵勾什耳边,压低声音:“若能带回阿月的人头,刘某可保赵长老在汴京的宅子四季如春。”
赵勾什的拂尘在青砖上扫出刺耳声响,目光落在王铁心胸口的掌痕上 ,想起祁连山谷一战,心里不由颤了一下。
“大人吩咐,赵某自当效犬马之劳。”
赵勾什转身时,王铁心紧随其后,靴底铁钉碾碎冰棱,发出细碎的爆响。
暖阁铜铃响动,刘廿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指尖抚过左胸旧伤。
他忽然冷笑,吹灭烛火,任由暮色浸透暖阁。
风沙掠过衙门飞檐,赵勾什走在回廊里,掌心的令牌冻得发寒。王铁心忽然低声道:“师父,那刘廿分明是拿咱们当下人使唤。”
“我岂会不知。” 赵勾什停下脚步,盯着檐角冰棱,“眼下局势,唯有借他的刀,才能斩了白岚的剑。”
回廊尽头的灯笼,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王铁心望着赵勾什紧攥令牌的手,想起方才刘廿眼底的厌恶,忽然觉得胸口的掌痕愈发灼痛 。
赵勾什踏出转运司衙门时,檐角冰棱恰巧碎裂,惊起檐下觅食的寒鸦。
赤蝎卫首领鬼画正隐于照壁阴影,黑袍上的赤蝎纹在风雪中若隐若现,恍如活物游走。
正是那日在祁连山谷中说话的黑衣人,此刻褪了面巾,左颊三道爪痕自眉骨贯至下颌,灯笼映照下泛着青紫瘆人的光。
\"赵长老这趟公门是进得快出得也快。\"鬼画面含笑意,却衬得爪痕更为渗人。
赵勾什听得不是滋味,这话明着说自己出来得快,暗得却像讥讽自己在昆仑的败局。
赵勾什拂尘轻抖,尘尾在青砖上挽出一弧火星:\"赤蝎卫的弟兄,何苦在泾原风沙里折损阳寿。\"
却见那首领转身向王铁心颔首:\"王兄弟这趟差事办得漂亮,否则白重朝绝没那么轻易可杀。\"
他收到的密报可清楚说着白重朝如何力战十数蝎卫全身而走的。
首领抬手欲拍王铁心肩头,却在触及胸口掌痕时骤然顿住。“我倒是忘了王兄弟有伤在身。”
王铁心脊梁如遭电击,垂首避开对方审视,\"头领过奖。\"
首领忽放声大笑,黑袍扬起时露出内衬的西夏文字,指尖划过照壁上的\"廉\"字砖雕,碎屑簌簌而落。\"
待取了野利部的项上人头,梁皇后的赏格自不会薄了昆仑,就是不知道二位的作为昆仑弟子可会领情了。\"
夜风裹挟驼铃声响,将他的话语搅得支离破碎。
\"师父...\"王铁心欲言又止,望着照壁上被咒文划过的\"廉\"字,碎屑落在地上,恍若昆仑碎掉的青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