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堆又添了几把梭梭柴,噼啪声中,野利铎曩用骨刀拨弄着火塘里的羊肩胛骨。
阿爷停下手中笔墨唤了一声,野利铎曩便带着阿月和鸭蛋儿进了帐篷。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划过骨面的裂纹,火星溅在他腕间的银镯上,映得 “天狼啸月” 纹忽明忽暗。
“陈长风那狗贼……” 老人开口时,声音像块生锈的铁在磨石上碾过,“当年昆仑大战,他带着华山信物来营中见了我们主帅。那时我是随军星象官,夜里看见他跪在西夏狼卫的尸身旁,翻找狼卫行囊。”
阿月身子前倾,听得仔细。
帐外朔风裹挟沙砾扑打毡帘,发出簌簌鬼泣之声。
“他用华山剑鞘藏了毒砂,” 老人攥紧骨刀,指节发白,“昆仑之战最激烈时,他带着三十名野利部死士突袭了昆仑派,待宋人的中军华山前往支援,便一人去取华山掌门的性命。”
阿月屏息凝听,记忆中的残卷渐次拼凑,陈长风失踪于昆仑血战后,原来竟是携华山信物为饵,借西夏刀锋噬尽同门。
鸭蛋儿听得入神,攥紧了衣角,火塘映得帐壁光影幢幢,恍见昆仑雪原上,毒砂如黑雾弥漫,狼卫的弯刀在血泊中泛着冷光,手里的青稞饼掉在地上都没察觉。“后来呢?” 他追问。老人叹了口气,从腰间解下青铜酒壶,倒出浑浊的麦酒,“后来他事情不成,逃了回来,却又做了一事得了梁皇后赏识。”
“梁皇后赏了他新名刘廿,取‘留廿’之意,让他在中原潜伏二十年。西夏匠人为他重塑了面容。” 老人指向野利铎曩脸上,“是用狼毒烧出来的假疤,能骗过中原人的相术。”
鸭蛋儿这才看到,从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的野利铎曩脸上竟多了道疤,疤痕在火光下泛着暗哑的赤铜色,如今看起来和野利银虬几乎一模一样了。
“既是潜伏,那他为何要在泾原做出霉粮案?” 阿月急切地问。老人望向碉楼顶端的残旗:“梁皇后觉得到了时候,现在便是宋夏开战的时机了。”
“就是我方才在补的这张星象图,我们西夏人说‘天裂则狼主出’。他搞垮横山军,就是要让宋朝西北天险裂开,好让铁鹞子踏碎中原。”
老人从身后的小柜里抽出半幅羊皮残卷,边缘焦黑,显然经历过战火。“看这儿,” 他浑浊的指甲划过褪色的朱砂星图,“十年前,天狼星坠于西北,我们野利部的星象师算出‘北斗裂穹,狼主现世’。陈长风便是偷了我们的星象密卷,献给了梁皇后。”
羊皮卷上,北斗七星的斗柄裂成三瓣,每道裂痕都指向不同的方位。阿月认得那裂痕与碎星阁玉牒上的 “北斗裂穹” 纹路分毫不差,却在裂痕尽头多了只昂首的狼首, 那是西夏皇室的徽记。
火塘的光映在阿爷绘制的星图上,天狼星格外明亮, 老人用骨刀在桌案上刻下北斗裂痕,“‘ 西夏的星象师说,西北天裂不是灾祸,是天狼星下界的征兆,陈长风的投靠被梁皇后视为吉兆,他要做的,就是让裂痕越来越大。”
残卷边缘焦黑如被雷火噬过,褪色的狼首徽记仍盘踞其上。碎星阁玉牒上的裂穹纹路与这星图在阿月脑中重叠。
宋人以想要缝补这天衣的缺口,西夏却在此刻蓄势待发。她恍然惊觉,所谓天裂,既是劫数,亦是野心者手中的利刃。
“阿爷,” 阿月指着星图上狼首所对的方位,“碎星阁说裂痕指向泾原转运司,你们的预言呢?” 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泛起微光:“狼首所指,是兴庆府的方向。梁皇后相信,只要宋军粮道崩溃,西夏的铁蹄就能顺着裂痕踏平中原,让天狼星的光辉笼罩九州。”
十年前天狼坠西北,裂穹现世。陈长风在泾原撒下的霉粮,正是一粒粒裂开山河的种子。
当裂痕足够宽,铁鹞子就会从西夏王陵出发,顺着裂痕……碾碎所有试图补裂的人,所以父亲也好,自己也好,便都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
篝火渐熄,炭烬散作星点,阿爷用羊皮卷裹住星图,郑重递予阿月,“碎星阁的小娘子,当年我没能阻止陈长风盗走星象图,现在把后半卷交给你。记住,预言只是天象,事在人为。”
阿月接过,指尖触到残卷背面的狼首图腾入手冰凉。
远处,野利部的孩子们还在追逐瘸腿沙狐,他们脖子上的狼牙项链与铜铃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