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真是大手笔啊,这秦明居然送来这么多的银子。”
一旁的康松见状,也顿时眼前一亮。
要知道,这可是肖青山上任之后,收到的第一笔钱。
虽然对于像五大家族这样乡绅而言,五百两银子算不上什么大钱,但对于肖青山这样刚上任的新官来说,却绝对是雪中送炭!
有了这笔钱,他就可以暂时雇佣一些书吏杂役,把前任知县留下的烂摊子烂账清理一下,也不用他自己一个人挑灯夜战,去整理这堆积如山的账本了。
“这秦明到底是何人?竟有这等手笔?”
肖康忍不住问道。
依据官场惯例,新县令上任,本县所有在职属官,无论是捕头、书吏还是杂役,都会第一时间递上拜帖,以求在新主官手下保住饭碗。
这些人大多清贫,拜帖无非是纸上一行姓名官职,聊表心意已是难得。
像秦明这般,不声不响,初次“拜见”便砸下五百两雪花银的,堪称惊世骇俗!这哪里是下属拜见上官?分明是豪商的做派!
“我想起来了。此人是去年十月,前任娄长风提拔的本县都头。据说是‘杀熊打虎’的猛士,还立下过剿匪的功劳,这才破格上报府衙,得了这个差事。”
肖青山眉头一挑说道。
“杀熊打虎?!还剿匪有功?!”
康松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难以置信几乎要溢出来,“咱们这黑山县,冰天雪地的穷乡僻壤,竟藏着这般人物?!”
他随即追问,声音急促起来:“大人,他的拜帖呢?写了些什么?”
“额……”肖青山拿出拜帖看了一眼,说道:“只是一些问候的话语,只道是‘衙务繁忙,待稍得闲暇,定当亲至县衙拜谒大人’。”
“若是按例,他一早就应该过来拜访大人您……”
“无妨!”
肖青山猛地打断,连日来在郭家庄受得窝囊气,在五大家族面前碰的软钉子,早已将初上任时的锐气磨去了大半,只听他接着说道:“县中有此等人物,实乃本县之幸!他不来,我去!我决定明日便亲赴秦家村,拜访这位秦都头!”
“大人,这可万万不可,您是一县之尊!他秦明不过是个无品的都头!吏书里从未有过新县令上任反去拜会下属的先例!这…这有损官体啊!大人若想走动,与其屈尊降贵去那秦家村,不如再去拜访剩下的张家、李家,或许……”
“拜访他们?再去自取其辱吗?!”
肖青山的火气被点燃了,声音陡然拔高,“我谦卑恭敬,换来了什么?郭其山的冷眼?钱宝山的推诿?张李两家的观望?到头来,一文钱一粒米都没要到!反倒是这姓秦的都头,未等我开口,便解了我的燃眉之急!这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可是……”
“不必多言!这些银子你即刻收好,速速拿去购置粮食,先解城外饥民燃眉之急!秦家村,我非去不可!”
肖青山说完,起身离开了……
……
晚上,当秦明回到秦家村的时候,赵二牛第一时间迎了上来。
“大哥,有收获!您和杨寨主分开后,我带着人,和余家寨的兄弟联手,逮住了三条漏网之鱼!”
“额,你们是怎么抓到的?”
“嘿,算他们倒霉!”
赵二牛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拉着满满一车货想抄近道翻山,结果车轮打滑,连人带车滚下了陡坡!两个摔伤了腿,剩下那个也崴了脚,跑不动了,又舍不得扔下抢来的货,直接被堵个正着!正是泰盛安丢失的那批货里的!”
“那你问出他们的来历了么?”
“我略施手段,他们就招了。”
赵二牛嘿嘿一笑,脸上带着几分得意,说道:“这几人都是本县钱家的家丁,这次是联合本县的郭家和刘家一起打劫的商队,其他两家的人都已经带着抢来的货物跑了……”
“果然如此……”
秦明闻言点点头。
这和他之前看到的情况是一样的,这次抢劫泰盛安的人,就是来自五大家族中的钱,郭,刘三家。
“你让他们的口供画押了么?”
“画好了。”
“嗯,领我看看这三人。”
“好的。”
赵二牛说着,领着秦明来到了新建坞堡的一个房间。
秦明是本县都头,有协助查案的权利,虽然不能定罪,但有权对犯人进行询问和做口供。
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皮肉焦糊的混合气息猛地冲了出来。
室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里一个烧得通红的炭盆散发出摇曳的红光。
“这……就是你说的‘略施手段’?”
饶是秦明心志坚韧,看到室内景象也不禁眉头紧锁,倒吸一口凉气。
石室中央,三个汉子被粗麻绳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捆绑着,像待宰的牲口。
他们身上的衣物早已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纵横交错的鞭痕,皮开肉绽,暗红的血迹浸透了破烂的衣料,又在寒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紫黑的硬痂。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其中一人胸腹间几处焦黑的烙印,形状扭曲,边缘的皮肉翻卷,明显是直接用炭盆旁烧红的铁钩狠狠烫上去的。
秦明知道赵二牛精通审讯之道,手段狠辣,但这般景象,已然超出了“审讯”的范畴,近乎凌虐。
“大哥,你放心,我没下狠手,他们这不都还有口气么,暂时死不了的……”
赵二牛连忙解释。
“罢了。这几人我还有大用,务必吊住他们的命,别让他们死了。”
“大哥我明白了。”
“明天早上你这样……”
秦明贴在赵二牛耳边说了几句。
“行!都听您的!保管办得漂漂亮亮!”
“嗯。”
秦明满意地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了……
……
到了第二天早上,秦明用过早饭来到村口,五名民壮团的精锐已跨坐在健壮的驮马上等候多时。
他们个个身材魁梧如山,穿着厚实的棉袄,头戴护耳皮帽,脚蹬高筒皮靴,从头到脚包裹得严严实实。
腰挎腰刀,背负硬弓劲弩,手持长矛或厚木包铁的大盾,如同几尊移动的钢铁堡垒,散发着凛冽的煞气。
昨日那三名奄奄一息的囚犯,此刻已被粗鲁地塞进了一辆简陋的平板马车里。
他们的嘴被臭烘烘的破布死死堵住,身上胡乱盖着几层厚厚的、沾满污渍的破旧棉被,只露出乱蓬蓬的头发和紧闭的眼睛,像是几捆待处理的货物。
随着秦明一声简短的命令:“出发!”车队在狂啸的寒风中缓缓启动,车轮碾压着冻硬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向着南边钱家庄的方向艰难跋涉。
寒风如刀,裹胁着冰粒雪屑,劈头盖脸地打来,连呼吸都仿佛能冻住。
民壮团的汉子们默然催马,在风雪中拉出一条硬实的轨迹。
一直到临近中午的时候,秦明一行人终于来到了钱家庄的坞堡面前。
“站住!干什么的?!报上名来!”
坞堡高高的角楼上,一个缩着脖子的守卫探出头,扯着嗓子厉声喝问。
“本县都头秦明!有紧要公务,需面见钱里长!开门!”
秦明说话间,对着角楼亮出了自己都头的牙牌。
角楼上的守卫眯着眼,努力辨认了一下腰牌,随即脸上非但没有敬畏,反而露出浓浓的鄙夷和不耐烦。
他嗤笑一声,声音充满了轻蔑:“什么秦都头狗都头!没听说过!我们里长老爷不在家!识相的赶紧滚蛋!别在这碍眼!”
“二牛,看你得了。”
秦明见状,转头对身后的赵二牛说道。
“好嘞!大哥您就瞧好吧!”
赵二牛眼中嗜血的光芒瞬间暴涨,脸上露出狞笑。
他猛地一扬手,对着身后的兄弟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如同演练过千百遍,几个民壮团成员动作迅捷如豹,立刻从马车上卸下三根早已备好的、粗壮沉重的圆木十字架。
沉重的木桩被狠狠砸进冻硬的地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紧接着,他们粗暴地将马车里那三个裹着棉被、如同死狗般的囚犯拖拽出来,三下五除二剥掉他们上身的破棉袄和夹被,露出下面那布满可怖伤痕和焦黑烙印的身体,然后将他们牢牢地绑缚在冰冷的十字架上。
“刺啦!”
布帛撕裂的声音清晰刺耳。三人枯瘦、伤痕累累、烙印密布的上半身彻底暴露在凛冽的寒风和钱家庄守卫的目光之下。
冻得发紫的皮肤上,鞭痕如蛛网,烙印似鬼画,新伤叠着旧创,惨不忍睹。
寒风一激,那三人浑身筛糠般抖起来。
“大点声喊你们的老爷,他若是能打开坞堡的门,你们三个就得救了……”
赵二牛拎着一条浸透了雪水、冻得硬邦邦的皮鞭,狞笑着踱到三人面前,说完后,一把扯下了堵在他们嘴里的布团。
“钱老爷救命!”
“钱老爷,我是给您喂马的王二狗啊!开门啊救救我!”
“救命……”
三人被扯下堵在嘴里的布团后,立刻对着坞堡大声求救。
“啪啪啪!”
赵二牛没有丝毫犹豫,手中的皮鞭早已在冰冷的雪水里浸透,此刻被他抡圆了,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地抽打在三人裸露的胸膛、肩背上!
一时间,血肉横飞,三人惨叫连连,凄厉的声音,让此刻站在角楼上值守的几人也不禁感到了一阵骇然!
“没吃饭吗!?都给老子喊响亮点!让你们的钱老爷听清楚喽!”
赵二牛犹如地狱归来的恶鬼,双眼赤红,手中的鞭子舞得如同毒蛇乱窜。
“啪啪啪”的爆响不绝于耳,每一次挥落都伴随着皮开肉绽的可怕声响和更加凄厉的惨嚎。
不过片刻功夫,三个十字架下,殷红的血迹已经连成一片,在惨白积雪的映衬下,触目惊心,宛如雪原上骤然绽开的、象征着残酷与死亡的血色莲花。
那凄厉绝望的呼救声与狂暴的鞭笞声,如同无形的重锤,一下下敲打在角楼上那几个守卫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