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坞堡墙高五米,内外两道,四面设有角楼,内有砖瓦房间五十多间,足可以容纳一百多人住宿。
同时坞堡内部还有粮仓,武器库,杂物库以及用来救火和储水的大水缸等设施。
而在坞堡的核心区域,是秦明夫妻俩和几个骨干在住处,在其正厅之中,悬挂着一块金色的牌匾,上面赫然刻着‘武治安邦’四个大字,下面还有娄长风的留名。
为了制作这块牌匾,秦明请了县城最好的工匠,用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花费了三百两银子,才将这块鎏金牌匾做出来。
看着气派非凡的新家,秦明顿时感觉气冲云天,有了这座坞堡,他也终于过上了真正大户人家的生活,而且即便是外出的时候,也不用再担心妻子的安全问题了。
依偎在秦明身边的范娘,早已是泪光盈盈。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崭新的门框,又抬头仰望那高耸的堡墙和威严的角楼,仿佛置身梦中。
这个从小在苦水里泡大的丫头,啃过野菜根,穿过补丁摞补丁的破衣,睡觉都要担心漏雨的屋顶会塌下来。
她从未敢幻想,有朝一日竟能住进这样高大、坚固、温暖的“宫殿”里。
眼前的一切——坚实的墙壁、明亮的厅堂、温暖的火炕、还有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都美好得如此不真实,让她忍不住偷偷掐了自己一下,生怕下一秒就会从这美梦中惊醒……
当天,秦明给所有参与建设坞堡的劳工发了一两银子,这几乎相当于他们三个多月的工钱,并且宣布所有人放假,等春节过后,再来完成后续的工程。
众人领到赏钱后,纷纷对秦明千恩万谢,随后,就都眉开眼笑地离开了。
夜幕降临,坞堡大门紧闭,但核心区域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宽敞的饭厅里摆开了长长的宴席。
秦明、范娘坐在主位,村长、几位族老、赵二牛、曹豹等民壮团骨干以及骨干家眷们团团围坐。
桌上菜肴丰盛,鸡鸭鱼肉香气四溢,自酿的米酒一坛坛打开。
众人推杯换盏,大声谈笑,酒酣耳热之际,赵二牛等人更是拉着秦明划拳行令,喧嚣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这场庆功宴,一直持续到后半夜,才在众人带着醉意的欢声笑语中渐渐散去。
而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县城中,整个县衙一片黑暗。
自前任知县娄长风数日前离任赴省后,这座象征着本县最高权力的建筑,仿佛瞬间被抽走了灵魂。
往日里灯火通明、衙役巡守的景象消失无踪,偌大的院落空空荡荡,只有寒风在回廊间呼啸穿行,卷起地上的枯叶。
大部分吏员和衙役在娄长风离任前已结清工钱,早早回家过年,只剩下几个无法脱身的值守衙役,裹着破旧的棉衣,缩在门房里,守着这冰冷空旷的衙门。
在后堂书房之中,闪烁着几点暗淡的烛光,一个中年男子伏在案前,看着堆积如山的账本,露出了些许的愁容。
此人正是新上任的知县肖青山。
肖青山是大周五年的举人,说起来,要比前任娄长风中举还要早上两年。
当时肖青山去吏部报道的时候,却被告知目前各地尚无实缺,让他在家等候,一旦有合适的职位,就会安排他去补缺。
然而这一等就等了足足八年时间。
因为大周的朝廷一直都被士族大家所把控,靠科举能真正得以进入官场的,是寥寥无几。
就比如候补道员数量达到数千人,而实际道员缺额却仅有寥寥几缺。
这种巨大差距让许多候补者一辈子都难以实授,对于州县级别官缺,竞争更是激烈,上万人争夺区区几个职位,仿佛是无尽黑暗中寻找微弱光亮。
直到肖青山年过四十,以为再也看不到曙光的时候,终于等到任命,来到这黑山县当一名县令。
原本肖青山雄心壮志,想要在这黑山县做出一番雄心伟业,但现实很快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如今县衙的账上,只剩下一两二钱银子,各种税赋已经收到了明年年底,除此之外,县衙还欠了城中商铺高达一千六百两银子的外债,这笔钱,最终也是要肖青山来处理的。
诸如此类的事情,让肖青山这个官场的新人顿感踌躇万分,昔年读过的万卷圣贤书,在这一刻,全然没有半点用武之地。
“大人……夜深了,您还没歇息呢?”
此刻门外传来了一个老者的声音。
肖青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招呼。
请师爷本是常例,但像康松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幕僚,年俸动辄数百上千两,绝非肖青山这个寒门举人出身的穷官能负担的。
他上任的路费还是靠同乡接济筹措而来。
因此,当康松主动提出愿“不计薪俸,效犬马之劳”,随他这前途未卜的新官赴任时,肖青山感动之余,也视其为唯一可依赖的心腹。
“康师爷,”肖青山指着桌上的账册,带着几分愁容说道:“你看这账上空空如也,衙门里人手也散了大半,眼看开春就要征收新税,这……这如何是好?连下乡催税的差役都凑不齐啊!”
康松走到案前,就着微弱的烛光扫了一眼账目,脸上并无太多意外,反而露出一丝早有所料的平静微笑:“大人莫慌。按着官场的老规矩,您初来乍到,首要之事并非征税办公,而是‘拜码头’。”
“拜码头?”肖青山皱眉。
“正是。”康松捋了捋胡须,慢条斯理地说,“上任伊始,您需得备好名帖,亲自去拜会本县那些有头有脸的乡绅士绅。他们收到您的帖子,自然会回拜。如此礼数周全后,您才好在衙门口贴出告示,宣布正式视事。这是地方上任的规矩,省不得。”
“那依师爷看,这黑山县,有哪几位是必须拜会的‘头面人物’?”
“据我这两日的了解,当前黑山县有五大家族,分别是郭、钱、孙、刘、何五家,他们掌控着本县粮,盐,布,茶以及酒肆的生意,资产甚是丰厚……”
康松顿了顿,接着说道:“只要能与这五家搞好关系,让他们点头认可大人,那么日后征收税赋、摊派徭役这些繁难之事,这些大户自会出面协助,事半功倍。大人您的位置,也就安稳了。”
“让利什么?”
“这互利互惠,本是官绅相处的常理。譬如,他们的田产商铺,该纳的税赋、该服的徭役,大人不妨睁只眼闭只眼,或象征性地收一点,或找个由头予以豁免。再有,若他们族中子弟、商铺伙计与人起了争执诉讼,大人审案时,也需多加体谅,有所偏袒。如此,方能换来他们的鼎力相助。……”
“什么?!”
肖青山的眉头拧成了疙瘩,声音不由得提高,“照你这么说,这赋税徭役的重担,最终岂不是全都压到了无权无势的贫苦百姓身上?而且,他们若仗势欺人,为非作歹,本官身为朝廷命官,竟也不能追究了?”
肖青山来黑山县,原本是满怀雄心,立志做一个流芳千古的清官的。
但不曾想,当他真正坐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才发现面临的局面和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
“咱们初来此地,倘若没有通天的本事,就只能暂时仰人鼻息。”
康松看着肖青山脸上那混杂着震惊、愤怒与理想破灭的神情,心中暗叹一声书生迂阔,随即说道:
“正所谓皇权不下县,下面的乡镇村,本就是咱们无法触及的底层……要我说,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和这些乡绅大户私下多多合作,多与他们一些方便,这三年的油水,足够您日后享用不尽了。何必非得去捅那马蜂窝,自寻烦恼?”
康松话说得很明白了,那就是肖青山这个县太爷,在任期间赚点钱可以,其他的事情就不要想了。
康松之前辅佐过两任的知县,都是通过和当地乡绅勾结,赚到了不少的银子。
作为一个师爷,他本身没什么大的抱负,只要能帮着雇主赚到钱,就算在其位尽其职了。
至于什么两袖清风,一心为民,那纯粹是扯淡,既不聪明,也不现实。
“我肖青山虽只是七品知县,好歹也是朝廷钦命的命官,代表的是王法纲纪!岂能与他们沆瀣一气,枉法营私?难道除了依附这些豪绅,向他们低头乞怜,就再无他法筹得银钱,支撑这县衙运转不成?”
说到底,这肖青山只是个思想有些迂腐的读书人,他内心还是有些无法接受这个现实,也不甘心做这些乡绅的提线木偶。
“除非大人有通天的背景,或者手握兵权……若有强兵在手,令行禁止,那自然能在这黑山县推行您的意志,做您想做的事。否则……”
康松眉头一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