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旨?”崇祯皇帝朱由检茫然地重复着,沾满污垢和泪痕的脸上满是惊魂未定后的呆滞。他手中的宝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冰冷的山石上,仿佛抽干了最后一丝力气。夜风吹起他散乱的花白头发,露出下面布满血丝、写满无尽绝望与疲惫的双眼。他死死盯着跪在面前的李逍遥,似乎在努力分辨这个突然出现的“救星”是真是幻。
旁边的王承恩也是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看向李逍遥:“壮士!密旨何在?可是…可是哪位阁老或勋贵所留后手?”他浑浊的老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李逍遥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密旨口谕!北镇抚司指挥使骆养性大人于城破前,虑及万一,命卑职所部‘潜龙’小队,潜伏待命,专司护驾!见天子龙颜,即奉此令!”他巧妙地抬出了此时已经投降或失踪的锦衣卫指挥使的名头,又用“口谕”和“潜伏待命”解释了为何此时才出现。在这个信息断绝、人人自危的绝境,这个解释虽经不起推敲,却足以暂时安抚惊弓之鸟。
崇祯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被王承恩死死扶住。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化为一声悲怆至极的呜咽,两行浑浊的泪水再次滚落。是悲愤?是委屈?还是对这迟来的“忠义”感到一丝荒谬的慰藉?无人知晓。
“陛下!天佑大明!天佑大明啊!”王承恩却是信了,或者说他必须信,他抱着崇祯的腿,嚎啕大哭,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哭出来。
李逍遥站起身,目光如电扫过仅存的两个伤痕累累、几乎站不稳的侍卫,以及满地的尸体和通向山顶寿皇亭那幽暗的山路。时间紧迫!山下皇城方向的喊杀声似乎更近了,大顺军的旗帜甚至已经在远处的火光中隐约可见!
“王公公,速扶陛下起身!”李逍遥语气急促而充满威严,“此地血腥,不可久留!顺贼前锋已近!卑职等护驾,暂避于山顶寿皇亭,据险而守,等待援军!”他刻意强调了“援军”二字,给绝望的君臣留下一丝渺茫的念想。
“对!对!亭子!去亭子!”王承恩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扶起摇摇欲坠的崇祯。
李逍遥不再多言,一挥手:“鹰眼,前出探路!老狼,左翼!老虎,护住陛下后方!走!”
队伍再次移动,速度却比之前慢了许多。崇祯几乎是被王承恩和仅存的一个侍卫半架半拖着前行,步履蹒跚,眼神依旧空洞,口中反复念叨着“诸臣误我…朕非亡国之君…” 李逍遥紧跟在侧,绣春刀虽已入鞘,但手一直按在刀柄上,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阿狸的精神链接中,排斥度稳定在4.8%,刚才的杀戮在“护驾”的背景下被世界意志勉强接受。
山路蜿蜒向上,越靠近山顶,林木越发稀疏,视野也开阔了些。寿皇亭那孤零零的轮廓,在清冷的月光下,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冢。
终于,一行人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寿皇亭。
亭子不大,八角飞檐,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冰冷的石桌石凳,弥漫着一股陈腐和绝望的气息。崇祯一进亭子,就再也支撑不住,瘫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剧烈地喘息着,仿佛一条离水的鱼。王承恩跪在一旁,用袖子不停地替他擦拭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李逍遥示意老虎守住亭子唯一的入口,那面重盾如同一堵墙,隔绝了外面的寒风和视线。鹰眼则悄无声息地攀上亭子的一角,重弩指向山下,监控着可能的追兵。老狼在亭子周围快速巡视了一圈,确认没有埋伏。
“陛下!”李逍遥走到崇祯面前,再次躬身,“请恕臣等甲胄在身,不能全礼!眼下情势危急,顺贼随时可能搜山!请陛下示下,我等如何护驾突围?”
“突围?呵呵…呵呵呵…”崇祯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李逍遥,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带着哭腔的惨笑,“突围?往哪里突?这天下…还有朕的容身之处吗?李自成…就在这紫禁城里!朕…朕是亡国之君!是千古罪人!”他猛地站起身,情绪再次失控,踉跄着扑向亭柱,用头狠狠撞去!“朕无面目见祖宗于地下!死!唯有一死!!”
“皇爷!使不得啊!”王承恩和仅存的侍卫魂飞魄散,拼命扑上去抱住他。
“放开朕!让朕死!!”崇祯状若疯魔,挣扎嘶吼。
李逍遥一步上前,没有去拉扯皇帝,而是猛地拔出腰间的绣春刀!
呛啷!
雪亮的刀光在昏暗的亭内一闪!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开来!
崇祯的挣扎和王承恩的哭喊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骇地看着李逍遥和他手中那柄寒气逼人的长刀!老虎握紧了盾牌,老狼下意识地摸向刀柄,鹰眼的弩箭无声地指向了亭内。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警告!目标精神崩溃加剧!排斥度上升至5.9%!】阿狸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
李逍遥没有理会脑海中的警报,他手腕一翻,绣春刀并未指向任何人,而是刀尖向下,“噗”地一声,深深插入脚下的石板缝隙!刀身剧烈地摇晃着,发出嗡嗡的低鸣。
他单膝重重跪在崇祯面前,抬起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地迎上皇帝那双绝望癫狂的眼睛!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一字一句,砸在崇祯的心头:
“陛下!臣斗胆问一句!您此刻寻死,是殉国?还是怯懦?!”
此言一出,如同石破天惊!
王承恩吓得面无人色,尖叫道:“大胆!你…你竟敢…”
崇祯也愣住了,挣扎停止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锦衣卫军官。
李逍遥毫不退缩,声音反而更加铿锵有力,带着一种穿透绝望的力量:
“若为殉国!敢问陛下!太祖高皇帝提三尺剑,驱逐蒙元,再造华夏!成祖文皇帝五征漠北,七下西洋,扬威域外!大明列祖列宗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打下这煌煌三百年基业!今日江山倾覆,陛下身为朱家子孙,大明皇帝!不思如何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以图光复!不思如何保存宗庙社稷,延续国祚!却效仿那懦弱妇人,悬梁自尽于这荒山孤亭?!”
“陛下!您这一死!是痛快了!可九泉之下,您有何面目去见太祖、成祖?!有何面目去见为大明朝流尽最后一滴血的忠臣良将?!您这是将太祖成祖的赫赫武功,将大明的煌煌国运,亲手钉死在煤山的耻辱柱上!让后人笑我大明无血性男儿,笑我朱家子孙尽是贪生怕死之徒!”
“若为怯懦!”李逍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那臣无话可说!请陛下速速自便!臣等虽位卑,亦知忠义二字!陛下若死,臣等必血战至最后一息,以身殉国!绝不让陛下黄泉路上,无人相送!让那李闯看看,我大明,还有不怕死的汉子!”
字字如刀!句句诛心!
崇祯如同被雷击中般僵在原地,脸色由惨白转为死灰,再由死灰涨成一片不正常的血红!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手指死死抠着冰冷的亭柱,指甲崩裂出血也浑然不觉。李逍遥的话,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把他最后用来包裹绝望和逃避责任的“殉国”遮羞布,撕得粉碎!露出了底下血淋淋的、他不敢直视的怯懦与无能!
“你…你…你大胆!!”他指着李逍遥,嘴唇哆嗦着,想怒斥,想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巨大的羞愤和一种被戳穿心底最深处隐秘的恐慌,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脏。
王承恩早已吓得瘫软在地,连哭都忘了。
亭内一片死寂。只有山风穿过亭柱的呜咽,和崇祯粗重如同风箱般的喘息。
李逍遥跪在那里,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鹰,毫不避让地迎接着皇帝愤怒、羞耻、混乱的目光。他知道,自己正在悬崖边行走。排斥度在阿狸的监控下,已经跳到了6.7%!世界意志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但他不能退!这是唯一能唤醒这头绝望困兽的机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山下,隐约传来了顺军士兵粗野的呼喝和火把晃动的光影!追兵,近了!
崇祯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身体停止了颤抖。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抠着亭柱的手,看着指尖的血迹,又看了看亭外漆黑一片、象征着彻底灭亡的山下皇城,最后,目光落在了李逍遥身上,落在了那柄深深插入石缝、兀自嗡鸣的绣春刀上。
那空洞绝望的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微弱地、挣扎着闪烁了一下。那是被彻底踩进泥泞后,一丝不甘的余烬?还是被这当头棒喝,短暂地劈开了一丝混沌?
他张了张嘴,声音嘶哑干涩,仿佛砂纸摩擦:“你…你叫…李逍遥?”
“臣在!”李逍遥沉声应道。
“……起来说话。”崇祯的声音疲惫到了极点,带着一种万念俱灰后的…一点点松动?
就在李逍遥心中微动,正欲起身的刹那!
“皇爷!小心!!”一直盯着山下的鹰眼突然发出尖锐的厉啸!同时,弓弦炸响!
咻!!!
一支力道强劲的弩箭,带着刺耳的尖啸,从山下黑暗的树林中破空而至!目标,赫然是亭中刚刚抬起头、心神失守的崇祯皇帝!这一箭,时机刁钻到了极点!角度更是无比阴毒!
“陛下!!”王承恩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