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翳离开殷肆的秘密小屋,初见阳光时有些晃眼。明明身处阳光之下,却感觉如坠冰窟,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天大地大没有他的容身之所那一刻。
云翳闭了闭眼,强行唤回神智,提步往前走。
“你还好吗?你看上去很伤心的样子。”
……
“为什么要告诉他真相?就算迟一点告诉他也可以。你分明不想与他决裂,却毫无保留的把这些真相都告诉他了,如果他刚才没有留手,你又没有躲开,你真的会被杀死的。”
“小翳,你想死吗?”
他的主人现在的表现实在太奇怪、太反常了,小怪十分担心他。他能感觉到云翳身上笼罩着一层破不开的阴翳,那是浓郁到能被他人清晰感知到的死气。
若是云翳大哭大闹还好,可云翳太安静了,这样的安静让人心里发堵。
“小翳……”
云翳对他安抚性的笑笑,告诉他自己没事,可小怪怎么也不相信。云翳有些无奈,为什么总认为他会去死呢?他很怕死的啊,他死了师父就真的死了,宗门也会彻底消失。
所以为了活下去他总是能无所不用其极,他这样的人,又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去死呢?
不过没有躲开吗……他当时面对暴怒的殷肆,其实并拿不准殷肆会不会真的动手伤他。相反,他就是在等殷肆伤他的那一刻。
且不论伤的有多重,只要殷肆动手了,他便知道殷肆是将他视作仇恨对象了。
是仇人,也是敌人。
如此云翳才能彻底放心,心安理得、毫无顾忌的将殷肆排除在外,不用受到感情的煎熬。
可以说殷肆一动手,二人在这段时间建立的感情就会瞬间崩塌,云翳会自然而然的退回安全地界,二人形同陌路。
可令他不明白的是殷肆为什么不动手呢?
下不了手的举动不仅没有让云翳松一口气,反而让他愈加喘不过气。
“你去哪里?你现在状态不好,需要休息,这条路不是回国师府的路。”
小怪见云翳埋头往回家的反方向走,担心他的身体会撑不住,追上去轻轻把他的鬓发往回拉了一下,指引方向。
云翳深吸一口气,对他笑了笑:“现在话已经说开了,我并非是真正的国师,且与魔族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国师府……不再是我的住所了。”
小怪心中一紧,大声反驳道:“为什么不是,凭什么不是!解决瘟疫的是你,解决洪灾旱灾的也是你!被他们信任的人还是你!就算你不是预言中的那个人,你也毫无疑问是救了他们的救命恩人!”
“不是所有人都是你之前认识的瑶光,是人就会有感情,没人会舍得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下手的。”
这些话让云翳意识到小怪太天真了,与以前的他一般。
“我承认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瑶光,但这并不能一概而论。我与瑶光那时并非仇人,而我却是百岐人的仇敌。”
“为什么!你没害他们,是你救了他们!没有你,会有更多的魔族人死去,魔族人会在这里一直被折磨到彻底灭族!”
“可我是人。”云翳淡淡道,“小怪,这并非个人恩怨,而是整个种族的冤仇。只要我还是人,与人族与修真界有牵扯,就免不了会被憎恨。”
没有同族的小怪并不懂这些,但他能看见云翳现在是真的很伤心。
“既然这样那你就别告诉他啊!而且你从一开始就决定将来要告诉他真相了,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分明你不告诉他,或者不由你告诉他的话,你们不会到现在的地步的。我看得出来,如果告诉他真相的不是你,他还可以自欺欺人你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
“但告诉他的人是我。”云翳垂下眸子,“老实说,从一开始的时候,我并不觉得我们的关系会变的有多亲密,那时候我对他怎么看我是很无所谓的。”
“现在既然舍不得,又为什么要说?”
“纸是包不住火的,早知道晚知道也总是要知道的。而且撒下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来圆,如果不告诉他真相,我又该怎么说有个东西要占据他的身体,让他修炼的事情?”
小怪不说话了。
云翳轻笑一声:“就算能说,且他真的相信了,出去之后他发现外面都是与我一般的人,他的身高与体格比旁人高上那么多,又该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
“只明白身份还不够,被人排挤的滋味不好受,被人当成异类的滋味更不好受。如果我真的对他撒了谎,到最后揭开的那一刻,他的反应只怕比现在更大。”
小怪无法反驳,这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那现在你们是决裂了,对吗?”
云翳沉默片刻,回头看了眼来时的方向,等了一会儿发现殷肆并没有要追上来挽留的意思。
“……估计是的。”
小怪:“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国师府是回不去了,殷肆他……会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整个百岐,然后让整个百岐来追杀你?”
“殷肆不是那样的人。”云翳立马反驳,“他若真的想伤我,刚才就该下手了。他不伤我,说明对我还留了几分情谊,只是这点感情在仇恨面前显得太微不足道了。”
小怪不置可否,对云翳轻易就得出他人对他的感情微不足道这件事有些略微不满。
云翳低头往前走,方向正是出城的方向。小怪明白云翳这是要离开了,而且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不打算带殷肆一起走了吗。”
“他不会跟我离开的。”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跟你离开?他就是要复仇,也是要从这里出去的。”
云翳离开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你知道吗,我恨修真界,从一开始知道真相的时候就生过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殷肆,让他告诉整个百岐,然后传授他们修炼的方法,把这些魔族放出去,让他们毁了整个修真界。”
“到时候我就可以借刀杀人,不费吹灰之力的坐山观虎斗。不管是修真界先灭亡,还是魔族先消失,剩下的一方必将元气大伤,到时候我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他人的死活与我无关,我本来就不是一个会在乎旁人死活的人,只要恶人不是我,只要我隐藏得当,我完全可以独善其身,甚至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来给我自己留下好名声。”
“但是我犹豫了。”
云翳抿着唇,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血肉之中,手臂也因为用力微微发抖。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感情,但他也不明白他苦苦在克制的感情到底是什么。
“我不想那么做,但我说不出为什么不想。明明对我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明明那么好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就是不想这么做。我为我的不想找了无数个借口,比如‘不想看到生灵涂炭’,‘魔族出去必定滥杀无辜’,但这些理由还是过于牵强了。”
“我的这些借口把我伪装的像是忧国忧民,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
“为了逃避这些问题我强迫自己相信了我就是这样的人,就连之前想的把殷肆一起带出去把他拴在身边是为了他不到处伤人这件事也是我在自欺欺人。”
“我只是想把他的链子紧紧拽在我的手里,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