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闰十一月初四。
初晨,雨雪交作,京师苦寒。
东壁通津门外遭毁坏的攻城器械静静矗立于雪中。
雪原上人迹罕见,城头宋军对着自己冻红的双手不断哈气。
大早上,皇宫内侍竟然在南壁用御膳犒劳将士,易火饭以进,诸将皆感激流涕。
皇帝不吃早饭,还在睡大觉,他早就安排好,早上闲的没事干的御厨们去给前线士兵做饭。
此时京师四壁抽调的士兵也正慢慢于南壁集结,看见如此一幕,抗战的信心不说大增,也算安心。
张叔夜站在城头,目光如炬。
他今天早上才正式派自己儿子张仲熊去往六甲神兵驻地抽调兵甲,如此集结速度,他今天中午便可以整合各军,发动进攻。
但他不会如此冲动。
大雪漫天,没有金兵任何情报,贸然出击不可取。
驻守青城的五千宋军,业已被他调入城内。
只剩几队快马在雪原里巡逻。
如此天气,粘罕大概不会发起大规模的战斗,一个小小的青城冒雪拼杀似乎不值得。
金兵也在等待机会......强攻不奏效,他们显然是在等待使者返回。
然而粘罕所派使者,正被扣留于鸿胪寺。
......
这两天皇帝取消了早朝,一些琐事又亲自办理,何栗这个新任宰相,竟然能腾出些许安逸时间。
本想着找孙傅这个老友商谈一会儿关于金兵的事,奈何对方同知枢没了,去到兵部又整天守尾不见,忙前忙后,何栗一看整个朝廷上,能和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竟没几个。
正是人才凋敝时,我何栗就是最后的泰斗。
心情稍好的何栗心血来潮,决定抽空接见粘罕派来的使者。
这件事他未提前告诉皇帝。
虽然皇帝不想见,但宰相有责任处理呀!
何栗准备在尚书省接见三名金使。
三名金使的组成很讲究,一个契丹人,一个汉人,还有一个女真人,不过现在他们都是金人。
为了和议而来。
何栗在尚书省等待,三名金使很快在官员的带领下来到尚书省。
经过一番简单的寒暄,那名女真人就迫不及待地告诉何栗:“相公,大金屯兵百万城外,再不和议,城破后便不由你们做主,趁早考虑后路!”
何栗看了他一眼,淡定地说:“你叫撒卢母吧,声名远播,大辽也曾在你嘴皮子下臣服。”
“光靠一张嘴,就能让契丹人鞍前马后,不错不错。”
何栗话里话外都在羞辱另一个契丹人,那名契丹人自然愤怒,但却抬头挺胸,骄傲十足,他上前一步,毫无礼数地说:“大金国皇帝顺应民心,拯救辽境百万受压迫百姓,你大宋百姓亦是如此,待我大金解救,还有何说,早日投降,出城和议,还有一线生机。”
那名汉人拱手上前,担任红脸角色,恳切地劝道:“相公,金兵如今四面围城,只需一声令下,开封城池便可崩塌,只有出城和议,才能保社稷百姓,若死战到底,只会两败俱伤呀!”
撒卢母推开那汉人:“繁文缛节,好生劝说没用,大宋就等着被金兵踏平吧!”
汉人马上赔笑道:“相公,尽早打算吧,金人说话算数,可不是开玩笑,我也是为了大宋子民!”
何栗冷哼一声,让汉人来唱红脸,女真契丹人唱白脸,你们真会玩。
有皇帝背后撑腰,何栗腰杆子挺直。
“怎么个和议法?”
听见何栗有探讨和议的打算,那汉人立刻说道:“只要宋主亲自出城同国相、二太子会盟,一切迎刃而解。”
要我赵官家出城会盟?
傻子都能看出来你们的计划。
皇帝只要一出城,进入你们军营,便成了寄人篱下,什么条件不得答应?
更有可能直接成为俘虏,谈判的机会都没有。
何栗说道:“皇帝只有祭祀时才会出城,别的时候不会离开大内,你们坚持要我皇帝出城会盟,为何二太子等不入城谈判?”
“相公,只听说有城下之盟,哪里有城内之盟?”那汉人满脸假惺惺的笑,把何栗恶心坏。
“城下之盟?”何栗冷笑道,“你也知道城下之盟,是如何耻辱啊,胆敢称呼城下之盟,我大宋更不可能和议!”
“耻辱?”契丹人高声喊道,“如此是耻辱吗,为何贵朝真宗皇帝当澶渊城下之盟而洋洋得意?”
“如此可是耻辱?”
在三个金使的注视下,何栗放声大笑:“我真宗皇帝洋洋得意,那是因为城下将你们统帅一击毙命,倒是你个契丹人,大辽以成过往云烟,为何你不为大辽殉国,倒是在金人营寨洋洋自得,可是忠臣乎?”
“你们汉人有句古话。”撒卢母说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不知是否如此,此二人都是俊杰,唯独你们宋国,顽固不灵,一面说一面做,表面冠冕堂皇,背地里恐怕早就准备行囊,准备带着皇亲国戚逃离开封不是?”
撒卢母和契丹人发出嘲笑。
“开封百姓,被你们折腾够呛。尽早城下之盟,还百姓又一个承平盛世。”
汉人附和道:“承平盛世,澶渊故事!”
“澶渊故事,我真宗陛下可未出城和议,此事没有先例,不可再议。”
何栗发现自己这一张嘴说不过三个臭小子,索性转移话题。
“那便让我们觐见你的陛下!”
“需得官家同意。”何栗眼珠子一转,官家本不想见他们,找个借口让他们继续待着,总之不放走便行。
“那便麻烦相公晓以利害,望宋皇尽早接见。”那汉人躬身说。
何栗颔首:“行,如此行,麻烦三位继续等待消息。”
何栗把三人赶走,心想再也不见他们,转头对鸿胪寺的官员说:“减少他们的饭食,如今城内用度紧张,别让金人好过!”
那鸿胪寺官员笑盈盈告诉宰相:“相公,昨日官家已经命令我们减少饭食,城外金贼不停攻城,我才不会让他们好过,粗茶淡饭给他们活命便是万岁万岁!”
说罢两人相视一笑。
如此,陛下是真决心抗战到底,金人使者一律不见,宋使也一个不派。
一个月前,可是三天两头就派使者出去。
皇帝计策变更,开封的命运反而愈加扑朔迷离。
何栗看着桌案上一沓子函文,招呼道:“怎么没呈给皇帝?”
右司郎中回答:“官家有口谕。”
“午后再呈,朕要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