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午后,别墅后院之中仍余几声蝉鸣,暖阳穿过树间缝隙射向池塘,“扑通”一声,树枝落入水里泛起阵阵波纹,惊醒一池锦鲤。
斯凯坐在落地窗边,看着无忧无虑的锦鲤,心中羡慕极了。
快两个月了,哥哥还没醒。
巨大的矛盾感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只是想要一个温馨的家,为什么这么难?
“斯凯,你坐在那里发什么呆?还不回去学校?”罗兰·简的声音穿过落地窗朝他袭来。
斯凯烦闷地低下头,仿佛这样就能将母亲的念叨抛到脑后。
罗兰·简身后跟着四个男人,四人各拿着一个小袋子进门,斯凯眼风一扫,立时明白空间袋里装的是什么。
哥哥昏迷不醒,她怎么能跟没事人一样呢?
罗兰·简穿过小院来到儿子身旁,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红茶,润完喉才抬头与斯凯对视。
“母亲,您这样是不是不太好?”斯凯纠结片刻,仍是拧着眉说出自己的担忧。
他望向母亲身后,几个佣人在给家里换上昂贵的挂画、新栽种的稀有花,还有些人拿着空间袋上了二楼母亲的休息室。
不出意外的话,母亲常待的小室又会添上不少昂贵的锦缎貂裘,帽子、衣裙和脂粉……
罗兰·简沉默,从手袋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打开放在他面前,有点邀功的意思努了努下巴道:“我可没有忘记你,这是对火魔法很有益处的火晶石,我找人加工了,挂在身上,进步……”
斯凯已经听不到周围的话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当天看到母亲行凶的场面。
错愕狰狞的神情,勒令他闭上嘴巴的凶狠,以及现在母亲讨好他的嘴脸。
他很喜欢哥哥和姐姐。
但他只有一个母亲。
怎么选?
选谁?
这么想的时候,父亲回来了。
父亲对他很好,从来不强迫他必须跟哥哥姐姐一样,每次回家若是父亲在,他会更高兴。
父亲相信他说的话,没有任何怀疑,听到有药可医,第三天就离开了家。
可母亲只演了三天。
这样的火晶石,他要来干什么?
斯凯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心口像是堵了一块天降巨石,在母亲若无其事的举止中仿佛快要裂开。
“我不要,你自己收着吧。”他哽着声音回答。
罗兰·简见儿子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蹭”地一下火冒三丈。
她似乎忘记三楼还有两个年轻女孩,跟疯子似的对孩子大吼大叫:“不要?你有资格说不要吗?”
“你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是因为我?我这么拼命是为了谁?斯凯,你10岁了,该有良心了吧?!”她站起身,蓦地将桌子上精美的茶具扫落一地,红唇一张一合,比恶魔的血盆大口还恐怖。
隐在三楼楼梯口拐角的拂央不屑地勾唇,这老妖婆看起来像是要吞人。
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吸引来几个佣人,眼见夫人又在教训小少爷,管家叹着气挥手将所有人带走:“别看了别看了,该干嘛干嘛去。”
七零八落的碎裂声,崩裂了表面和谐的家,也割开了斯凯的心脏。
他红着眼抬头,用稚嫩却痛苦的声音吼道:“这样的生活,我要来干嘛!你问过我要什么吗?我要的是这些吗?!”
他知道母亲以前受了委屈,所以什么都听她的,学什么,怎么生活,吃什么,都听她的。
可她呢?
连一个平静和谐的家庭都给不了他。
哥哥还躺在床上昏迷着呢,她就能心安理得外出,像没事人一样。
正是因为他长了一颗心,才会生活得这么辛苦,才需要处处小心翼翼看她脸色。
只有父亲、哥哥和姐姐会平等待他,每每那时,他就觉得自己很幸福,像隔壁班家庭穷苦却家庭和睦的同学一样,简单而满足。
儿子的反抗似乎激起罗兰·简心中最凶猛的野兽,她伸出染着丹蔻的手指,歇斯底里:“你不要?你生来就带着身份地位、金钱权势,哪一样没用过?你不要火晶石?行,没关系。”
她不停点头,气到勾唇呵笑,像是在嘲笑儿子的天真烂漫,句句诛心:“可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永远逃脱不了生来就高人一等,享受了10年权利的这个事实!”
罗兰·简疯起来,连儿子都不给面子。
知道儿子早熟懂事,心存善念,她就偏要字字如刀,专往人家心口上戳。
你不是自诩善良清高?
好啊,享受了10年好生活,现在告诉我不想要了?
早就还不清了!
斯凯气得攥紧拳头,泪水划过脸颊,他抬起手背擦干,却被母亲打落手臂。
手背一下子就红了。
斯凯憋着泪水,抬头看着不知悔改的母亲,像下定决心般冷静道:“不,您错了。您把我生出来,我没有机会选择。但现在,我有权利将一切说出来。”
她说得没有错。
过去的光阴里,他凭着不错的家庭背景获得了很多便利、讨好、尊敬。
但现在,为了纠正这一切,他要悬崖勒马。
父亲曾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他要揭发她。
她受罚,他会想办法求情。
若是不成,无论何种惩罚,他会陪她一起度过。
就算被逐出家里,被哥哥姐姐冷落厌恶,他也会陪母亲一起承受该得的报应,以报亲恩。
每个人的命都不一样。
有人穷得买不起基础魔具但家庭美满;有人家庭富裕却人心涣散。
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罗兰·简胸脯不断起伏,瞬间明白儿子想做什么。
她三两步蹿上前,死命抓着斯凯的胳膊,声音强势带着不容察觉的颤抖:“斯凯!斯凯,你别冲动,你这样会害死我的!”
“不是你,就是哥哥!可哥哥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做?!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母亲,您放过我,放过自己吧。”斯凯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下,眼中还凝聚着细碎的希望,企图说服母亲。
他字字情真意切,言语间全是日日夜夜反复咀嚼、纠结的苦痛。
“不!不行。我求你,别说。”
罗兰·简死命摇头,拉着儿子的手几乎用尽全身力气,长长的指甲嵌进肉中,她却浑然不觉,步步紧逼:“斯凯,你这样是要逼死我啊!我可是你母亲,你小时候总喜欢跟我一块画画,你忘了吗?”
斯凯再坚强早熟,也是个10岁的孩子。
他双手捂脸嚎啕大哭。
怎么可能忘记?
就是因为童年母亲的陪伴太温馨,美好得他愿意为了这么一段光阴,做一个安静的傀儡。
只求母亲高兴,家庭和睦。
可结果呢?
若沉默不语换来的是支离破碎,他死撑又有什么用?
这样的沉默,既对不起他的良心,也对不起奥罗拉家族传承下来的傲骨。
“我没忘,忘记的人,是你。母亲,不要再拉着我了,我现在就去告诉姐姐,你放开我!”斯凯晃动手肘企图挣开母亲,但他力气不够,反被罗兰·简扯得趔趄,往前一扑差点磕在楼梯扶手上面。
“不行!斯凯,你疯了吗?!”看出儿子的决心,罗兰·简快崩溃了,表情狰狞。
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要检举她,把她送进地狱。
为什么?
她劳心劳力都是为了他。
只要拿下侯爵之位,他们母子就高枕无忧了。
可他不稀罕。
他要的不是这个。
那他要什么?
权利、金钱、地位,这些不好吗?
她罗兰·简,到底做错了什么?
罗兰·简神情恍惚,眼前仿佛闪过16岁的那个盛夏。
“继承罗兰家爵位的,是罗兰·罗埃德。”
“为什么?!不是说谁在赢下这次生意,谁就是继承人吗?”年轻的罗兰·简冲到大厅,被绑了一天一夜的手脚满是红痕,皮肉磨出了血,她却不觉得痛,满眼不敢置信,高声质问站在中间的父亲和宗族亲戚,只求一个公平。
“简,你应该知道,你是女子,就算你赢了这一次,就能保证以后每次都这么优秀吗?”
“简,你哥哥比你更适合……”
罗兰·简状若癫狂,朝父母喊道:“哪里适合?是他吊儿郎当到处招惹女子适合?还是他为了做生意,把我送给大我40岁的老男人适合?”
她才16岁啊!
她的哥哥,亲手把她送到一个老男人的床上。
是哥哥不顾亲情,冷血可恶,可为什么大家都护着他,忽略了她这个受害者?
罗兰·罗埃德没有她聪明,没有她努力,却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一切,为什么?
“简,你知道这是误会……好了,别说了,以后你就好好辅佐你哥哥吧。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吗?”
罗兰·简记得,那天的宗族会议,不管男女,看着她的眼神都是怜悯嘲笑。
没有人愿意为她说话,没有人在乎她为了这单生意差点失了贞洁,丢了性命。
一道刺眼的光忽地从楼上袭来,化作一条带刺的光绳将罗兰·简捆住,刹那间将她拉回现实。
她下意识挣扎,身上的光绳却越捆越紧,紧得骨头像是要移位了,罗兰·简发出痛苦的哀嚎声。
斯凯担忧地伸出手,却被楼上冷漠的声音喊住。
“斯凯,哥哥昏迷的真相,你知道,对吗?”
罗兰·简眼珠子遽然放大,像是要掉出来。
她早就知道,奥罗拉·辛羽是一个随时会毁了这一切的阻碍!
罗兰·简遥遥瞪着辛羽,心口怄得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她。
上次花大价钱买通了层层渠道,那些废物却让她跑了,甚至没有伤她分毫。
该死!
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