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笼罩着楼道。
杂物间内死寂无声,只有老旧电报机规律的“呜嗡…呜嗡…”声如同低沉的蜂鸣,在弥漫着灰尘和血腥味的空气中回荡。
周天瘫软在冰冷的地上,像一滩烂泥,连眼皮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右肩下的烙印依旧火烧火燎地疼,但体内那片冰火交织的废墟战场,在凝神符残片最后“禁锢”力量的影响下,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僵持。
寒冰的漩涡停止塌陷,却凝固成一块沉重冰冷的礁石,死死地锚在丹田深处,不时逸散出冻裂骨髓的寒气。
那丝混乱微弱的道气则被冻结在礁石外围,如同濒死的困兽。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这片混乱狼藉的战场,带来一阵钻心的隐痛和麻木疲惫。
意识模糊地悬浮在昏迷的边缘。外界的声音也变得遥远而模糊。
楼道里传来细微的声响……脚步声?是……李明?还是……灰眼去而复返?!
心脏猛地一缩,周天用尽残存的意志,拼命想抬起沉重的眼睑!
吱呀——
一声刺耳的、仿佛生锈金属摩擦般的声响,刺透了杂物间死寂的空气,紧接着,一股带着深秋凌晨特有清冽寒意的微风,从门的方向吹了进来。
门……被推开了?!
周天瞳孔骤然收缩,残存的恐惧让他在那一瞬间,几乎爆发出回光返照般的力气,他猛地一个激灵,左手痉挛般地紧握成拳,攥着那张浸染了鲜血和汗渍、已然黯淡无光的凝神符残片,挡在自己胸前!
身体如同受惊的虾米般向后蜷缩,喉咙里发出嘶哑、几乎不成语调的呜咽,冷汗再次浸透了背脊!
“嗯?……谁?!”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重睡意和疑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紧接着,是火柴划燃的“嚓”的一声轻响,一簇昏黄摇曳的火焰照亮了门口小片的区域。
周天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微微一顿。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
借着微弱的火光,他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
一身洗得发白、沾染了油渍的蓝布工作服,袖口和膝盖处打着同样洗得发白的补丁。
稀疏花白的头发乱糟糟地堆在头顶。
布满皱纹的脸庞在昏黄的火光下显得疲惫而沧桑,浑浊的眼睛还带着未醒透的惺忪与愕然,鼻梁上架着的老花镜滑到了鼻尖。
是图书管理员……闻老?(闻老师)他怎么会在这里?等等……这是他的杂物间?!
闻老显然也被杂物间里的景象吓了一跳。
他微眯着被火光刺得有些不适应的小眼睛,努力辨认着蜷缩在角落阴影里的那个身影。
当看到周天那张苍白如纸、布满冷汗和惊惧的脸,还有他手中紧攥着的、沾着血迹的……黄纸时?
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几分,睡意彻底消失!
“周……周天同学?!”闻老的惊愕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担忧,声音都提高了些许,带着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你受伤了?!”
他举着煤油灯(那火光竟是来自一盏老旧的提灯?)向前凑近了一步。
昏黄的光线驱散了周天脸旁的阴影,也照亮了他嘴角尚未擦拭干净的、暗红色的血渍!
“别过来!” 周天如同受惊的野兽,猛地嘶吼出声!声音虽然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神经质的尖锐和抗拒!
右肩下的烙印在他剧烈的情绪波动下传来一阵尖锐的灼痛,体内那片混乱的“冰渣战场”也被牵动,让他眼前又是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灰眼!灰眼很可能还在外面!闻老进来太危险了!他不想把普通人卷进来!
“好好好!我不过去!你别怕!”闻老被周天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连忙停住脚步,浑浊的老眼中闪过更多的惊疑不定。
但他显然注意到了周天惨白脸色的异常和那些醒目的血迹。
“你……你的样子很不好!得去医院!” 他的语气变得急促而严肃。
周天剧烈地喘着粗气,努力平复着翻江倒海的五脏六腑和狂跳的心脏。
闻老关切的眼神不像作伪,而且……他那佝偻、带着生活重担痕迹的样子,也实在无法与那个冰冷恐怖的“灰眼”联系起来。
看来不是灰眼……
周天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这才稍稍松懈了一丝。
剧烈的咳嗽再也压抑不住,他猛地侧过身,一口带着丝丝冰寒气息的暗色淤血再次呛咳而出,喷洒在地面上。
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分。
“我……” 周天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我没事……就是……摔了一下……在楼梯……”
周天编造着拙劣的借口,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墙角地上那堆灰败的符纸粉末——那是“泰山石敢当”被神秘帛书紫光风化后的残骸。
必须掩盖!不能让他看见!
“摔?摔能摔成这样?”闻老显然不信,眉头紧锁。
他顺着周天无意识瞟过的方向,也注意到了墙角那堆不起眼的灰白色粉末。
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浑浊的老眼瞬间爆射出两道难以置信的精芒,那不是寻常的灰尘!
他猛地跨前几步!不顾周天虚弱的警告(“别……!”),走到墙角蹲下身,伸出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捻起一小撮粉末,凑到鼻尖仔细嗅了嗅,又用粗糙的手指捻了捻粉末的质感……
“嘶……” 闻老猛地倒抽一口凉气,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加深了无数道!
那表情,活像是大白天活见了鬼!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周天,声音带着剧烈震颤和一种……如同掘开了尘封古墓般的不敢置信与惊疑!
“这……这粉末!这股残存的……极细微的纯阳破煞、化阴辟易的道韵气息?!”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之迅速完全不像一个佝偻的老人!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如同两道探照灯扫过周天苍白的脸和他那紧攥着染血黄纸残片的手!
最后,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定格在了周天因虚弱而微微敞开的睡衣领口,露出的、右肩胛骨下方那片……似乎比周围皮肤颜色更深、如同轻微淤青的……印记轮廓?!
“小子!” 闻老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低沉、严肃,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别跟我打马虎眼!你是不是……动了我挂在门上的那张老符?!还有……”
他的眼神死死钉在那印记处,仿佛要穿透睡衣和皮肉,看清那烙印的本质!“你身上……这股子……新近烙印下的、带着亘古寒狱和镇封气味的冰火气机……又是从哪沾染上的?!!”
周天全身如遭雷击!
完了!
彻底暴露了!
这个平日看似慵懒、只是冷门图书角落守护者的管理员老头……他……他闻得出符箓的气息?!
他甚至能嗅到……自己体内那股混乱的冰火能量?!
他能看到……肩胛的印记?!
这老东西……到底是什么人?!!
前所未有的警觉和危机感,混合着强烈的迷惑,如同冰水浇头!
周天看着闻老那张在昏黄灯光下显得格外陌生而肃穆的苍老面庞,看着他眼中那再不见一丝浑浊、只剩下洞察秋毫的寒光……
巨大的冲击和伤势的牵动之下,周天眼前猛地一黑!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支撑不住,他身体一软,彻底失去了意识。
只是在彻底堕入黑暗的前一瞬间,
他仿佛听到角落里,那台依旧规律“呜嗡…呜嗡…”作响的老旧电报机声音中,夹杂了一丝奇异的、如同……古拙道钟初鸣般……悠远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