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骄阳炙烤着陇西荒原,赵恒的龙纹战靴陷在晒得发烫的沙土里。他站在新搭建的医帐前,帐内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像钝刀般磨着耳膜。血腥味混着腐肉的气息扑面而来,皇帝的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玉佩上——这是出征前苏棠亲手系上的,玉上雕着当归草的纹样。
\"陛下小心!\"
萧夜突然横跨一步,铁甲撞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那是个满脸血污的小兵,左臂胡乱缠着的绷带早已浸透脓血。少年扑倒在滚烫的沙地上,却还挣扎着要行礼:\"末将...陇西军第三营...\"
赵恒弯腰扶住他单薄的肩膀,掌心立刻沾到黏腻的血汗。少年后背的伤口已经生蛆,白花花的虫卵在溃烂的皮肉间蠕动。皇帝猛地抬头看向医帐,十丈开外就听见有人在撕心裂肺地嚎叫,接着是\"咔嚓\"一声脆响——某个伤兵正在被锯腿。
\"药材呢?医官呢?\"赵恒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随行的陇西节度使噗通跪地:\"回陛下,三十车金创药被劫了...就在鹰嘴崖...\"
皇帝瞳孔骤缩。鹰嘴崖是萧夜半月前才清理过的要道,如今竟又出了匪患?他转头看向总督,发现对方左耳残缺处的新伤正在渗血——那是三日前为救太子中的箭伤。
暮色降临时,赵恒在行军帐中见到了那封迟到的家书。苏棠清秀的簪花小楷写在素绢上,字里行间却透着不寻常的急切:\"...太医院新制的白药方子,妾身已命人抄送各州。另,鹰嘴崖匪患蹊跷,劫药者所用箭矢,与三年前...\"
信纸突然被帐外火光映得通红。赵恒掀帘而出,只见西南角腾起滚滚浓烟——正是伤兵营的方向!
\"有人放火!\"萧夜的声音混在嘈杂的人声中。他铁甲上挂着个奄奄一息的老医官,白发都被烧焦了大半,\"专烧存放药材的帐篷!\"
赵恒拔腿就往火场冲,却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恍惚间有人往他手里塞了块湿帕子,帕角绣着熟悉的当归纹样——是苏棠的针线!他猛地回头,只见个瘦小身影一闪而过,看装束像是随军的杂役。
火势控制住时已是子夜。赵恒在焦黑的废墟中翻找,突然踢到个铁匣。匣中竟整整齐齐码着十二个瓷瓶,每个瓶身上都贴着苏棠亲笔写的药名。最底下压着张字条:\"白药改良方,急用可内服外敷\"。
皇帝的手微微发抖。这些药分明是皇后早准备好的,却被人刻意藏在了这里!
三日后,当赵恒在临时医帐给伤兵换药时,发现太子赵睿正蹲在角落给个小兵喂水。少年手法笨拙却认真,额头上还沾着不知道谁的血迹。
\"父皇,\"太子抬头时眼睛亮得惊人,\"儿臣发现个蹊跷事。这些伤兵但凡用过母后配方的,伤口都不化脓。\"
赵恒接过儿子递来的名册,发现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个伤兵用的药材和恢复情况。字迹娟秀工整,明显是女子的手笔。他心头突然掠过个荒谬的念头——难道苏棠亲自来了前线?
这个猜测在当夜得到印证。赵恒巡营时撞见个\"杂役\"正在给伤兵施针,那人转身要逃,却被皇帝一把扯下头巾。如瀑青丝泻落的瞬间,苏棠腕上的翡翠镯子撞在药罐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胡闹!\"赵恒声音都变了调,\"这是战场!\"
皇后平静地拂开散落的长发,露出左颊一道新鲜的血痕:\"陛下可知道,这些天死的伤兵里,三成本不该死?\"她指向不远处的新坟,\"他们中的是毒箭,军医却按普通箭伤医治。\"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赵恒这才注意到她脚边摊开的医书,某页被朱砂圈出的段落触目惊心:\"乌头淬箭,伤处泛青,需以甘草...\"字迹是苏棠的,墨迹还未干透。
黎明时分,一队轻骑冲破晨雾。萧夜拎着个不断挣扎的俘虏摔在帐前:\"陛下!就是这小子在药材里掺毒!\"
被按在地上的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着不过十五六岁。当他吐出嘴里的血沫狞笑时,赵恒看见他舌头上诡异的蓝色纹路——是漠北巫医的标记!
\"问出什么了?\"皇帝的声音比陇西的晨霜还冷。
萧夜摇头:\"咬断了舌头。但在他身上搜出这个...\"总督递上块骨牌,上面刻着某个世家的徽记。
苏棠突然轻咳一声。当赵恒转头时,看见她正用银簪挑开俘虏的衣领——少年锁骨处赫然有个新鲜的针眼,周围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色。
\"不是他下的毒。\"皇后声音很轻,\"他也是被利用的。\"
七日后,当第一辆新式医车驶入大营时,伤兵们发出了欢呼。这种带轮子的移动医帐是苏棠设计的,车顶的铜铃在风中叮当作响。赵恒看着妻子穿梭在伤员之间,素色衣裙上沾着药渍和血痕,突然想起大婚那夜她说过的话:\"妾身不要做笼中凤...\"
暮色四合时,皇帝在医车旁找到了沉睡的苏棠。她蜷在药柜边,手里还攥着半截甘草。赵恒轻轻抽走她指间的药材,却带落了一本小册子。翻开一看,竟是这些天所有死亡伤兵的名录,每个名字后面都详细记录了死因。
最后一页墨迹未干,写着段令人心惊的话:\"...死者皆中同种毒箭,而毒源出自太医院三年前封存的...\"
夜风吹动书页,露出夹层里半张烧焦的纸条。赵恒勉强辨认出几个字:\"...太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