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声刚过,紫宸殿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赵恒推开鎏金窗棂,寒风裹挟着雪花卷入殿内,他看见户部尚书严续跪在汉白玉台阶上,面前摊开的账本已经覆了一层薄雪。老臣的手指冻得青紫,却仍在飞快地拨弄着檀木算盘,算珠碰撞的脆响在寂静的晨色中格外刺耳。
\"陛下!\"严续抬头时,额前的雪屑簌簌落下,\"去岁军费超支四百八十万贯,相当于三个杭州府的岁入啊!\"
赵恒的目光越过老臣颤抖的肩膀,落在殿外那排沉默的武官身上。萧夜解下佩刀放在金砖地面,刀鞘与地砖相触时发出沉闷的声响——这是枢密院议政时的老规矩,表示武将要自请处分。他铁甲上还带着库页岛的冰碴,在宫灯下泛着幽蓝的光。
\"北疆六座棱堡,南海三支新式舰队。\"皇帝指尖划过黄杨木算盘的横梁,\"严卿觉得哪项该裁撤?\"
殿外突然传来环佩轻响。苏棠皇后捧着鎏金手炉立在廊柱旁,凤钗垂下的珍珠帘在寒风中微微晃动。她将手炉塞给严续时,炉中银炭照亮了账本上那行刺目的朱批:极地探险耗银二百二十万贯。老臣的手突然抖得厉害,手炉差点跌落。
太子的算学课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赵睿看着户部侍郎王喻闯进文华殿,对方手中那册蓝皮账本正在滴血——真正的人血。原来半时辰前,银库主事徐谦被查出贪污军饷,当场就撞了廊柱。
\"殿下请看。\"王喻翻到金线标记的那页,指尖在\"蒸汽铁甲船\"条目下划出一道血痕,\"单是维护费,每月就要耗银八万贯。\"
少年太子抓起案头《梦溪笔谈》,哗啦啦翻到记载海鹘战船那页:\"沈括说当年征西夏,一艘楼船造价不过三千贯...\"
\"那是元佑年间的物价。\"萧夜的声音从殿外传来。他拎着个湿漉漉的牛皮囊,进门时在地毯上留下一串带着海腥味的水迹,\"现在一艘蒸汽船用的精钢,足够打造三万把横刀。\"
皮囊倾倒,十几颗珍珠在案几上滚出凌乱的轨迹。最大的那颗有鸽卵大小,在烛光下泛着妖异的粉紫色光泽。赵睿刚要伸手去碰,珍珠突然自己滚动起来,在《九章算术》封皮上划出一道湿痕。
\"吕宋新发现的珍珠礁。\"萧夜用佩刀鞘按住那颗乱滚的珍珠,\"随便捞一船,就抵得上陇西军镇半年饷银。\"
御书房的地龙烧得太旺。赵恒解开龙纹玉带钩时,瞥见苏棠正在翻阅极地探险队的奏报。她指尖停在一行朱笔勾画的字迹上:\"'冰层下发现疑似石漆(石油)矿脉'...这就是陛下说的黑色黄金?\"
窗外突然电闪雷鸣。早春的霹雳震得案头铁甲船模型微微晃动,船首的青铜撞角在宣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皇帝伸手扶住摇晃的模型,却见皇后已经取下发间金凤簪,用簪尾挑开了船底暗格。
\"妾身算过,\"她倒出暗格里三枚枣核大小的铜炮,\"若减去三门神机炮,每艘船能省下两万贯。\"
惊雷再响时,两人同时抬头——那不是雷声,是枢密院方向传来的爆炸。浑身是血的传令兵撞开雕花门扇,额角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火药库走水!新造的震天雷全......\"
第二串爆炸声吞没了他的尾音。赵恒冲到窗前时,看见冲天的火光里混杂着诡异的绿色,就像极地探险队报告中描述的,那些会吞噬灵魂的极光。
苏棠的金簪突然坠地。簪头镶嵌的东珠裂开一道细缝,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芯子。皇帝弯腰拾起时,发现簪身内侧刻着细如蚊足的小字:冰海之下,慎火。
三更的梆子响过汴河。萧夜独自站在银库废墟前,绿色火焰还在残垣断壁间流淌。他弯腰拾起半片炸裂的账册,焦黄的纸页上隐约可见\"辽东\"二字。身后传来靴子踩碎瓦砾的声响,太子赵睿提着灯笼走近,火光映出他腰间那柄短剑——剑鞘上极地探险队的徽记正在渗出细密的水珠。
\"总督可知这是什么?\"少年从袖中取出那颗粉紫色珍珠。月光下,珍珠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纹路,竟是一幅微缩的北海海图。
萧夜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认得这种纹路——三年前在库页岛,那个被冰封的女真萨满胸前,就挂着颗类似的珍珠。当时老萨满的最后一句话是:\"海眼睁开时......\"
珍珠突然变得滚烫。太子惊叫一声松手,珠子坠地时碎成齑粉,腾起的紫色烟雾在空中凝结成一只眼睛的形状,瞳孔处正是北极星的位置。远处传来宫墙倒塌的轰响,不知是余震所致,还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严续的尸体在次日清晨被发现。老尚书悬在自家书房梁上,脚下踩着那本军费账册。赵恒翻到最后一页时,发现粘着张泉州港的写生——画中年轻的皇帝与皇后站在福船甲板上,远处海平线上,一轮红日正在沉入深不可测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