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苑乔被强行拖进了汹涌澎湃的海上。
她神情恍惚,思绪晃荡,她觉得刘彻就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海上掌管波涛的海神波塞冬。
他想要海浪掀起高墙,还是只荡出微弱波澜,全都只能听他的。
她皱着眉,像个飘荡在其中的船只,弱小又无力。
突然咬住唇,小船承受了层层叠叠的波浪重击,仿佛快要翻船。
一双细嫩的手握紧了船只强有力的两边船棂。
她抬头望天,黑压压,阴沉沉,根本看不到天光什么时候能刺破云层。
绝望与痛苦让她忍不住哭出声。
动情又动听的喘息气扑洒在她敏感的耳后,忍不住闭眼,硬着头皮咬牙撑过去。
海啸来势汹汹,搅乱了一池春水。
还有她的心。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长门宫外的天空,下完雨,就像碧洗过了一样,透彻无云,只等五更过去,太阳爬上山。
驱赶黑暗,带来光明。
刘彻眼里的情火褪去,餍足爬上脸,低头看陈苑乔,她带水光的眼尾仍挂着娇媚春意。
他笑着啄了一下她的眼皮,心口涨涨的,十分满足。
刘彻起身时,看一眼榻上的陈苑乔,她一整晚眉间都没有舒展过,像是睡不踏实。
他摸了她的脸,按在眉尖,亲一下,叫了婢女进来更衣。
霜白进来时,偷偷瞄了一眼陈苑乔,看她浑身没有一块肌肤是好的,心里暗恨刘彻,却敢怒不敢言。
她低着头为刘彻穿好衣物,刘彻稍微扬起下巴任她整理交领。
低沉醇冽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让娘娘好好睡,昨晚她受累了。”
“朕,”他回头深深看一眼陈苑乔,“有时间就来看她。”
等刘彻离开长门宫,陈苑乔才睁开眼,她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见到他。
霜白扶起陈苑乔,哽了哽:“翁主……”
陈苑乔抬手打住,“没事,扶我去沐浴,就当是被狗咬了。”
三位婢女扶着她走出寝殿,霜白转身回去收拾床榻。
里头的寝衣是她亲手缝制的,现在被撕得粉碎,看得她立马落下泪来。
翁主昨晚是受了多少的委屈与磋磨。
露浓熬了清稀的米粥,切了木耳胡萝卜丝做凉拌菜,翁主之前说过,这是巴蜀的吃食做法,十分开胃口。
可这样色香味俱全的早膳放在陈苑乔面前,她就是摇头不想吃。
呈荷被刘彻狠踹一脚,踹在心口,一早起床呼吸都在发痛,嘴唇傻白。
就这样她还强撑着起来,劝告:“翁主吃一点吧。”
她草草吃了几口对付一下,就到庭院里,坐在秋千上,兴致寥寥地随意晃荡着。
陈苑乔神色恹恹,精神不济,眼里的光芒都黯淡下去,脑子里想的就是敖灵说的那个秘密。
她不想再等了,刘彻是个十分典型的帝王心性,不容许任何人反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露浓还照例过去菜田里照顾幼苗,拔野草除虫害。
陈苑乔却说:“别弄了,反正总有一天要离开。”
露浓手一顿,眼色更戚戚然,只以为翁主妥协了,做好准备回宫,哪怕不高兴度过一生。
她扁着嘴有点想哭,陈苑乔却哼起了《汉歌》,抬头看碧蓝晴空,她马上,就要离开这个关押她的“金屋”牢笼了。
陈苑乔脚尖用了点力,荡得更高,眼看就要荡到超出宫墙的高度。
秋千发出“咔哒”一声,陈苑乔的歌声戛然而止。
事发突然,露浓往后一看,“砰”地一下,秋千绳索彻底断裂,陈苑乔倒呼一声,从空中坠落。
一个青色身影从宫外一跃而进,反应灵敏地在空中接住陈苑乔,两人平稳落地。
陈苑乔被一个孔武有力的高大男人抱着,她搂着他的脖子,目光呆滞一瞬。
她嘴唇微张:“魏倾?”
她心里一喜,居然在这里又遇到一个熟悉的人,原来当时看到的真是他。
明明只见过一次,她却觉得亲切又踏实。
露浓跑过来,跳起来的心落回原处,松一口气:“翁主吓死我了。”
又对青衣男人:“多谢将军出手。”
在殿内的霜白与呈荷听到动静,跑了过来,看到抱着陈苑乔的男人,立马施行大礼。
“司马大将军。”
陈苑乔看了她们的反应,又回头看抱着他的男子,分明长了一张那个消防官兵的脸。
这个时代,只有两个大将军,一个是司马大将军卫青,一个是司马骠骑大将军霍去病。
她怔然望着男人,这男人喉结滚动,嗓音清润:“翁主,是如何知道青的名字?”
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却坚持叫她翁主,仿佛这样叫,她就没有别的身份,只是一个普通翁主。
卫青笑了笑,就算是翁主,她也不普通,她是馆陶公主的女儿,舅舅是先帝,夫君是当今皇帝。
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再来这里。
卫子夫再次召他入宫,想问他长门情况,他只低着头温顺回答:“一切如常。”
他知道姐姐想问什么,加了句:
“陛下最近没去,我问了宫外驻守的侍从,陛下前些日子待也只待片刻,吃顿饭、赏个舞就走了。”
卫子夫点头,若有所思:“没想到陈娘娘也会跳舞。”
她笑一下,带了点自嘲,“也对,她金娇肉贵,怎会像我,跳舞献媚,拉低身价。”
卫青听到,心里不好受,又轻声安慰几句姐姐,天色不早,他告辞后离开。
卫青行事低调严谨,遵规守矩,十分有分寸,哪怕刘彻给了特令,他也从不在掖庭留到很晚。
他在府里沉着擦剑,房内储存密要军机,因而常年关门封窗,里面有些闷。
他打开一点窗,阳光照进来,依稀能看见尘土飞扬在空中。
他面色温和平静,内心却波澜不定,放下剑,他就做了决定。
不知不觉来到这里,熟悉的红墙内,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他在外头待了一会儿,就听见她的声音,清冽如甘泉,听不清说了什么,但听到了悠扬婉转的歌声。
抬头看,仿佛又看到了一片衣角,还没等她荡得再高,只闻一声草绳断裂的门响。
他来不及思考,身体已经做了反应,翻跃红墙,将她从空中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