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叹口气,懂了,老了,有些东西看得太清楚了更心烦。他捏着慈孝贤妃的肩膀,帮她松肩。幽幽道:“朕也觉得老四合适,身体状况、生母出身、才学人品,综合起来算是皇子中最好的。只是朕有点不放心,他能对你好吗?他能对其他兄弟好吗?”
慈孝贤妃道:“陛下年近六旬了,也该定下储君人选。他对妾如何,妾不在乎,只要对朝廷有利就行。喜欢都是相互的,兄弟对他尊敬爱戴,他应该不会痛下杀手。妾的脾气陛下清楚,他敬妾一尺,妾回敬一丈,他若不喜欢妾,妾也会敬而远之,冷眼旁观。”
皇帝怜悯地看她:“清雅比朕小十多岁呢,朕就怕不能陪你到最后。要不,你过继一个孩子到身边吧。”
慈孝贤妃道:“算了吧,妾不想养白眼狼,如今对广平好,就权当养孙女了。妾的母亲去年夏天过世了,妾的父亲不配为父,妾的子女全都烟消云散,妾的亲戚都是市侩之流,只愿锦上添花,从不雪中送炭。事到如今,并没有什么可想望的。”
皇帝满眼爱怜,清雅也是个可怜人,明明出身高贵,除了母亲,竟没有人真心对她。而如今,最牵挂她的母亲也过世了,在世上成了孤零零的。
慈孝贤妃动情道:“唯有陛下,从没有因为尊卑有别而轻视妾,救妾于危难之中,更没有嫌弃妾是二嫁之身,半老徐娘,一直对妾很好。人生的缘分可以寄于瞬间的领悟偶合,妾虽然老了,生命仍然是美好的,愿意托付给陛下。生前珍惜在一起每一寸光阴,死后能陪葬在陛下的身边。既无牵挂又不怕死,妾有何惧?!”
出嫁的女儿第三日一般要回门,吴王殿下是得势的亲王,有的是人巴结。这么多年,才有第一桩儿女喜事,自然要大办的。
吴王提前五六天就跟吴王妃商量了,吴王妃心里不痛快,但是也知道这是有利可图的事,那些来赴宴的人都不白来,肯定是要送上重礼的。
吴王夫妇定下宴客名单,指定了礼桌主管,腾出了主院的一个小仓库。吴王妃不喜欢广平,借口有儿女要照顾,操不上心,又当起了甩手掌柜的。还是江侧妃前后忙活着,张罗起回门宴。
江侧妃外表是粗糙些,心里还算明白,她也不具体做哪一件事,反正王府有的是人手,各司其职就好。最主要就是把住钱和东西,派自己身边的几个心腹,守紧库房。要想支领东西,支付货款,都得拿来清单和账单,核准后交给江侧妃签名,再盖上王爷的私印,那些守库的人才会照办。
厨房总管根据客人人数,定下菜单,呈吴王批准后,就由采卖处按单购置。各处拿来对账单到吴王府司会处核对明白,按价结算。吴王府有主厨房管主子们的餐饮,外厨房管府里下人餐饮,吴王院里有一个茶水间,王妃院里有一个小厨房。
主家有喜事,当然要综合利用,外厨房有大灶,此时征用三天。内外先彻底打扫一番,把几口灶整修一下,用黄泥重新糊过。主厨房的大厨师为主厨,外厨房的厨师和厨娘们打下手,改刀、配料、打合,凉菜有专人负责,其他厨工听招呼。
王爷的小茶房专供茶水和饮子,王妃的小厨房管两个主人和府里孩子和孕妇的餐食。其他人想吃饭,就得等灶上不忙了,随便做点羊肉汤饼,煮些鸡蛋,搭配些果子,凑合着吃。
大管家指挥一帮下人打扫宅子、扎棚子、摆案几;几个内管家也怕乱中出错,就把府里的仆婢分成几拨,各管一段;选六个上点年龄比较稳重的老仆,在礼桌那边帮忙收礼,往小仓库送。
大管家选派十个年轻伶俐的男仆到门外充当迎客,有十个年轻些的婢女专管端茶送水,选二十个男仆,二十个仆妇负责传菜。
那些公共场合就由府里挑剩下的仆婢看管,省得有人趁乱偷盗和搞破坏。后院那些侧妃、侍妾帮不上忙,要管好好自己身边的人,守好自己的住处,别添乱。
广平郡主回门的前一天,吴王府上下忙了一天,处处都准备妥当,就准备明天上午迎接姑娘回门。东陈婚礼都在黄昏举行,姑娘回门却是在上午,要是需要宴客,一般在中午,太阳落山之前,要让新人返回婆家的。
王尚书笑着看一对新人,一直招呼他们吃朝食。吃朝食时,还说回完门之后,不必再回尚书府,可以去广平郡主的府邸住着,想家人了随时过来。
曲夫人折腾这十来天,也想通了,与儿子媳妇住在一起人多事多的,不自在。反正儿子很快就回青州任上了,郡主要是肯同行最好,要是不同行,留在尚书府自己还得应对。他们年轻人愿意单住,远香近臭的,关系肯定更好了。
王雷穿了刺史的官服,戴了官帽,腰上是一条平常的黑色革带,脚上是常见的乌靴。这是王尚书的意思,做人要低调,这是去老丈人家,要衬托出人家姑娘的高贵来。
广平郡主盛装打扮,穿了曲夫人准备的墨绿色厚缎面暗纹大礼服,头上戴了皇帝赐的凤冠,腰上带着秦贵妃给的一条金色腰带,颈上戴了小雪送的富贵项链,手腕上带着慈孝贤妃赏赐的丰饶之镯。
两人带了准备好的礼物,王霆王雪陪着,日上三竿时到了吴王府大门口。大门敞开,院墙上贴了回门之喜,院子里张灯结彩,很是热闹。
一对新人下了车,主迎客正是二管家,他满面笑容,高声喊了一声:“广平郡主回门了,吴王贵婿登门了。王家公子、王家小姐陪同。”
王霆笑笑递上来一个红封,二管家接过谢赏,一挥手,就有几个迎客上来,道过喜,领了红包,引着几辆马车往腰门进去安置。
王霆上前,恭敬地双手把礼单递给礼桌,顺便也塞了一个红封到礼桌记账官的袖子里。然后几个侍卫把十几串铜钱抽了绳,往空中一撒,嘴里喊着:“郡主和郡马爷赏大家买果子吃的。”那些年轻的仆婢和看热闹的小孩子就上前来抢拾,气氛一下子就上来了。
新人进府,先到正厅拜见父母。吴王殿下笑得合不拢嘴,连忙道:“好好,起来吧,意思一下就行了。”把准备的一对泥金娃娃赠送新人,祝愿他们夫妻和美,早日生下儿女。
吴王妃皮笑肉不笑的看一对新人,新女婿穿着刺史的全套官服,中规中矩的,没什么可挑剔的。可是这人长得好,穿什么都好看,真是便宜了广平。
吴王妃再看广平郡主的打扮,心里顿时生起嫉妒之心,这也太豪华了,自己这个亲王妃都没有这样的行头。
看那凤冠都要越制了,当初送到府里就让她难受了好几天,现在再看,还是那么高贵,父皇也太偏心了。瞧她脖子上佩戴的项链,金碧辉煌的不是凡品,可以当传家之宝了。再看她手腕上露出来的八宝镯子,古朴端庄中又是那么豪华贵重,这也是传家之宝级别了。
吴王妃实在忍不住了,皱眉道:“广平,你这项链是哪里来的?本妃不记得你的嫁妆中有这样东西?莫不是你父王私下补贴的?”
广平郡主嗤笑一声:“王妃娘娘,您别误会,父王有这样好东西肯定是留给未来儿媳妇的。广平的嫁妆都是母妃生前准备的,后来江侧妃做主给添了几样新样式的器具,也给父王过了目,他盖印同意的。抬嫁妆时,您硬要看一眼,也给您看了。这项链是小姑王雪所赠,她开惜雪金玉店的,听她说的意思,是仿前朝静怡郡主的嫁妆款式。”
吴王妃不想吱声了,静怡郡主的父亲是前朝的平西王,兵部尚书,母亲是大长公主,她的嫁妆有太多稀世珍宝了。太气人,气死人了,这个王雪,也不知道巴结巴结自己这个吴王妃,一点眼水也没有。
广平郡主抬起左手腕道:“父王,您看呢,这个手镯叫丰饶之镯,是慈孝贤妃娘娘赐给女儿的。她说,这是她给亲生女儿准备的嫁妆,因为女儿无法享用了,转赠给广平,还说把广平当亲孙女看呢。”
吴王殿下心头一震,马上掩饰:“广平,慈孝贤妃娘娘对你这么好,你谢过人家没有?”
广平用力点头:“当然了,女儿又不是不懂感恩之人,给皇祖父和娘娘行了大礼的。还跟她许诺,以后广平也会把她当成亲祖母来孝敬呢。”
吴王笑笑,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慈孝贤妃如今是后宫的无冕之后,巴结她的人多了去了,她偏把这样的宝贝给了广平。
正宴大约在正午开始,那时客人也能到差不多了。到礼桌边递上礼单,监收礼物的老仆查验过无误,让人送到小仓库。今日刚好是休沐日,来吴王府贺喜的各路人马陆续到了。
随后迎客便领着客人就位,案几上有糖果、干果、点心、茶水。关系好的同僚朋友愿意坐一起的,开始聊天。关系不大和谐的,选离得远的位置就坐,开始吃喝。
门口来了一家客人,礼官接了礼单,是南海何氏的代表何昭旭,送的礼物很厚重。他知道这位何公子,虽没功名,却很得吴王殿下器重,还亲自给他当过大媒人。王夫人恰是新郎的三姑母,只不过王尚书过继后,明面上就成了远亲。
看热闹的人都盯着王夫人怀里的小姑娘看,觉得特殊,幸亏东陈国开放,都城里时常有外邦的人来游学或朝拜。都城的人有见识,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外邦人与中原人不同,有些人黑得如柴炭,也有蓝眼睛黄头发的,听说金发碧眼在人家国家还是高贵的象征呢。
刚进吴王府,娜娜小朋友就好奇得不得了,非让她阿父抱着去各处转转。王善惜怕吴王怪罪,就说了女儿几句,小孩子受了委屈,就开始掉眼泪。何昭旭疼女儿,笑着让夫人先去女席等候,他领女儿去看看。今日大喜,便有孩子淘气,吴王不会怪罪的。
没一会儿,娜娜小姑娘想如厕,何昭旭想着一岁多的小孩子,随便找个地方方便了就是。左右一看,就找了一处僻静处,在树后给女儿把尿。
何昭旭刚想回席,忽然看到有两个人影过来,好像在说什么。他有水下功夫,目力极好,眯起眼睛看。一个三十多岁仆妇,神情慌张,左顾右盼,一看就是心怀鬼胎。一个五十上下的贵妇,估计是来贺喜的客人,面沉似水。这贵妇他还认识,正是嫁到郑氏的韦七娘。
何昭旭和王善惜新婚之时,因为查出韦七娘在新妇朝食中下河鲀毒,事后专门调查了这女人。当时没有直接的证据将她治罪,可是心中有气发泄不出,就想找她的麻烦出气。
韦七娘一个深宅贵妇,没办法正面对上,汝南王氏、安西袁氏、南海何氏、洛阳韩氏几方联手,对郑氏和韦氏的生意进行了围堵。加上都城大旱,郑氏和韦氏生活艰难,却又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巨商对他们两家特别不友好。幸亏有江南李氏、弘农杨氏伸了一把援手,才没到油尽灯枯的地步。
韦氏夫家明面上跟吴王殿下没有过节,随丈夫来贺喜不奇怪。但是她背着人到这偏僻之处,与人密谋,就让人生疑了。
南海何氏听力不足,大多数懂唇语,何昭旭更是个中高手。他看两人说话,能看懂七八成,韦七娘道:“苇姑,你负责装盘的,你男人负责传菜,把那毒药下到王家三个子女和郡主的菜里。就是误伤了也不打紧,那药是慢性的,回去一两天后才发作。”
苇姑道:“王尚书家可不是好惹的,吴王更厉害,万一泄露,苇姑全家没有活路。”
韦七娘道:“去年通州大旱,你全家没吃没喝到都城逃荒,大冬天的又冷又饿,你们的命是本君救下的。通州大旱,死了多少人,但凡能活下去,还至于到都城逃荒?你不是说娘家婆家都死在大灾里了,都没人了还怕什么牵连?”
苇姑道:“女君,奴婢还有两个儿子放心不下。”
韦七娘目露凶光:“当时想了法子,送你们夫妻到吴王府谋生,奴籍的文书内容都是假的,就是想着有一日能用得上你们。如今你两个儿子在本君手里,只要这件事完结,就给一大笔钱放你们走。你别怕,吴王府仆婢众多,还有不少妻妾,出了事未必找得到人。到时看情况,实在要暴露了,本君送你们全家回通州。”
何朝旭看明白了韦七娘的意图,心中来气,这都什么玩意,害人没够。真是个胆大包天的女人,竟然还敢把主意打到郡主头上,倒是个彻底除掉她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