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王殿下皱眉:“看亲家一言难尽的神情,可是后继还发生了什么?”
王尚书犹豫半天,才道:“臣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殿下先应承臣不去追究,臣才敢说。”
吴王殿下道:“看你那费劲的样子,有什么话就说,本王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
王尚书道:“韦西洲一家子在迁去洛阳的途中,连人带东西都失踪了,事到如今,还是无头公案。臣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人言可畏,善惜的名声也臭了。如今大多数人家都喜欢温柔听话的小娘子,谁还敢跟这种刚硬的小娘子结亲?”
吴王殿下叹口气:“本王知道那个案子,韦西洲家主仆一百七十九人呢,还有车马和家产,在都城去洛阳途中全部无影无踪,实在是匪夷所思。两年多了,现在大理寺还在追查,估计此案的保留期是十五年以上了。本王问你,这件事跟王家有没有关系?”
王尚书道:“绝对无关,自从咱两家结了亲家,臣一直在殿下的眼皮子底下,什么事都不瞒着您,动没动手脚,殿下心里有数。再说王家什么情形,殿下还不知道?王家除了臣在礼部当尚书,两个儿子外任,就是王将军和王院长兄弟有五品以上官秩,其他的还有四个本家出任六七品小官,就王家这点势力和能耐,敢去动京兆韦氏的人吗?”
吴王殿下想来想去,这话也有道理,最后道:“王院长这个小庶女,太厉害了,什么人胆子大,敢娶这么一位?这个字,本王不想写。”
王尚书巧舌如簧:“臣让殿下写字,不是为了那庶妹,也是给咱们多寻一条路。善惜订下的那人,是南海何氏三房的一个成员。名叫何昭旭,字南洋,现在二十五岁了。他学识渊博,出手阔绰。何家世代在南粤为官,家族有造船技术的,在渔业和航海方面有专长,家族巨富。何昭旭有越人血统,身高六尺半,外貌长得奇特,又有一身好功夫,水里功夫更是一绝。殿下想想看,本朝的藩王封在各地的不少,得宠些的在京畿周边,再远一点的在齐鲁之地,都是富裕之地。不得宠的,封地在大西北或大西南的都有,唯独很少有到东南沿海的。臣想着,东南天气湿热,沿海的势力不好掌控,越人与南海氏族的语言、文化、饮食与中原不同。如今,善惜嫁入何家,以她的能力,或许将来会成为何家主母。她出身不行,自然要殿下这样的人给撑撑场子,嫁妆的事,臣会出面办妥。她是个聪明人,要想控制何家,肯定会选择跟咱们联手。不说别的,南海有什么异动,咱们也能早知道些。南海的海运又是大买卖,难道殿下就不想分一杯羹吗?”
吴王的面色变来变去,最终是叹口气:“行吧,管她将来有没有用,只要南海何家不跟朝廷作对,不跟本王的对家结盟,本王就没白操心。既然亲家开口了,本王成全她。”
吴王殿下觉得王院长两个庶女都不一般,这样的人以后真说不好会用得着,干脆好人做到底吧。召见了王善唯的未婚夫顾廉,考教一番,觉得这人的学问不错,勉励了一番,暗示了以后会有前程。又把王善唯夸奖一番,还说要给两人当大媒人。顾廉受宠若惊,心里琢磨,吴王殿下如此看重王家,这家有什么出奇之处?无论如何,王家小姐有这么硬的后台,自己更要认真相待。
吴王殿下好奇,分别召见了王善惜和她的未婚夫何昭旭,先见的自然是男方。何昭旭身高不足七尺,宽肩细腰,上肢特长,下肢粗壮,肤色微黑,高鼻深目,瞳孔有异,阳光下为蓝灰色。心道,人有出奇的相貌,必有出奇的本事。问了几句,何昭旭会说永安话,只是说话的口音中略带南方模糊音,能听懂。自言水性较好,在急流中能潜半个时辰。带上何家特制的充有空气的羊皮筒子,能潜入较深海域,捡拾海参、鲍鱼、大螺,能采摘玉化珊瑚。
吴王殿下问:“何公子,南海何家也是南方大族,怎么想着到北方来读书呢?可是为了科举?还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
何昭旭道:“回殿下,您看小人这相貌,参加科举能进士及第吗?何家大多数有异族血统,先辈中有越人、还有西洋水手,后世孩子的外貌就与众不同。何家家主是大伯父,他的长相更像西洋人呢,他最喜欢中原文化,要求本族孩子都得会中原话,学习中原礼仪。也鼓励家里娶进北方大族的女子,改良血统。何氏当官,全是朝廷因南海偏远,恩准世袭而来。”
吴王叹口气,这话有理,东陈国从皇祖父时,有个大问题,就是以貌取人。要是外貌奇特,身量过高或过低,都不予取仕。外邦有能人异士来投,可以做官,都是名义上的,俸禄很少,也没有实权。
何昭旭的大伯母梁氏是北方人,出身河东梁氏的一支,她长得挺漂亮。族人都羡慕大伯父,他家生下的孩子都随了大伯母,白嫩漂亮,文质彬彬。不像族中其他人,一个个四肢粗壮,黑皮发亮的,一副水鬼模样。
何昭旭成年后,他阿父就说,有本事自己去北方走一走,要么多学点中原文化,要么找个漂亮的北方媳妇,改良下一代的容貌。何昭旭就带着侍从、护卫来了都城,国子监是进不去的,再打听,千阳书院是太后扶持,有朝廷派遣的大儒坐镇,交学费就能入学,想来人才多,就想见识一下,才入的学。
何昭旭刚入学半年,王院长见他出手阔绰,打听到是南海世家,就主动说把小女儿许给他。他好奇得紧,偷偷打听了一下,众人说对那女子所知不多,唯一知道的就是跟她订亲的那家人全军覆没,大不吉。又有知情人说那女子脾气暴躁,性格刚强,没人敢要,二十五六岁了,还没嫁出去。他半信半疑,偷偷看了一眼,就惊为天人,马上应承了这门亲事。
吴王殿下笑了:“你还年轻,看人别光看外貌,也看看出身和本人习性。可知道王家是什么门第,王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听说刚硬得很,你忍受得了?”
何昭旭道:“回殿下,学生早打听过了,王家是普通的官宦门第,不过家里人都过书的,算是书香门第也可,家人名声还行。学生也见过王三小姐了,比大伯母还漂亮,个子比寻常女子高挑,不但有学问,还很有能力,可遇不可求啊。学生这些年因为水性较好,还有些武艺,在家族管理沉船打捞业务,手里颇有积蓄,情愿意多下聘礼,也要把王三小姐娶到手。”
吴王殿下皱眉:“何公子呀,你可真是色迷心窍了。中原之大,难道出身高贵、温柔和气的女子找不着了?”
何昭旭道:“回殿下,人生不过百年,南海一族的寿命更是比常人短。可能是南海人常常在水下作业的原因吧,海水压力大,身体受损比较严重。出海危险也多,遇到大风,能卷起一丈高的巨浪,多少船只都回不来了。人们常说,能上山莫下海,就是这个道理。”
吴王点点头,表示赞同。想到什么,开起玩笑:“找个泼辣刚硬的娘子,后半辈子想纳个妾,恐怕都闹得不可开交。”
何昭旭道:“殿下,能找到合心意的女子不容易,纳不纳妾的有什么要紧,她不让学生纳妾,学生便守着她一个就是了。学生出海,凶险异常,家里有妻妾烦恼,更容易出事。”
吴王又问:“何公子,你不过是看一眼王三小姐就惊为天人,马上同意了婚事。这才多久啊,又不是日日在一起,就怎么知道王三小姐有能力的?”
何昭旭回道:“殿下,至于说王家小姐有能力这件事,最初是王院长跟学生提及,学生将信将疑。接触之后,就认同了院长的话。南海语言非常难琢磨,即使同一县居住,三十里外可能发音都不一样,要想听懂,须得数年,要想熟练应用,得更长时间。大伯母嫁到何家十几年,孩子生了五六个,才勉强听懂南海话,过了三十多年,才与族人融为一族。可王三小姐,用归韵之法,时常让学生照她写的归韵表读给她听,又问了一些方言词汇,很快就掌握了南海话。如今,都能用熟练的南海话直接跟学生对话了。另外,学生发现,她精通机括之术,学生送她一盒首饰,她坦然收下,并回赠了一张手弩,一个海船模型,结构合理,制作精良,一问居然是她手造的。远攻武器和造船技术,正是南海一族最需要的。学生就更下定决心,要把这样一个人才娶回去。”
吴王殿下点点头,把知道的王家小姐的一些事情告知何昭旭,又问他:“她前未婚夫韦家跟她有杀母之仇,偏偏她父亲性子软,家世不硬,不敢与京兆名门韦氏硬抗。朝廷因韦氏本家的势力,又有些偏袒,以她的火暴的性格,会甘心吗?韦西洲准备举家迁往洛阳的路上,全军覆没,连人带产业,全部消失无踪。公子说说,这跟王三小姐有没有关系呢?要是有,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何昭旭道:“连殿下都不知道的事,学生怎么可能知道?想来,殿下也没有证据说跟王家有关,不然,也不会问学生这样的问题,直接交刑部治罪就是了。”
吴王笑笑,心里想:王善惜这个女子不一般,要是那件事真是她做的,她的手段通天呢。王家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手段都很厉害。
前些年,国师全真子全军覆没,王老夫人被皇祖母杖责而死,一切的主导不就是王善先嘛。现在想想,皇祖母吃的那种胡僧秘药,还有那个一去不返的胡僧,也是国师事件中重要的推手,跟王家有没有关系?要是有,二皇兄之死呢?皇甫氏一直算计王雪给二皇兄做侍妾,王家不答应,皇后有些恼羞成怒,在那个节骨眼上,二皇兄中风。就有人说吃胡僧秘药能治,引得皇祖母与皇后争夺,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谁是渔翁?利在何处?
再往远处想,六皇弟在前弟妹被烧死之后,一直倒霉,得了父皇厌弃,打断手脚成了半残,被贬往龙州封地。郑淑妃又被人密谋弄残,失了圣宠,郑家也鸡飞狗跳好一段时间。这些事,难道与王家没有一点关系吗?
等见到王善惜,吴王倒抽了一口气,这么漂亮的女子很少见。她不是那种娇弱的美,而是一种如烈火骄阳般的艳丽。一般的男人,还真驾驭不了这样的女子。
等问了一些学问,他也惊为天人,普通官宦人家的庶女,就进益到如此了?他心里想着,就问了出来:“王三小姐,你的学问很深,寻常闺阁女子不会学习这些?你是怎么想的?”
王善惜道:“回殿下,您想想看,有些人命好,出身世家贵族,生来就能拥有一切。锦衣玉食、珠宝金饰,坚硬的后台,良好的教育,自然是站在众生之上,不过,臣女心里是不服气的。寻常女子学化妆、礼仪、厨艺、女红,是因为她们只需要这些就够用了。臣女运气不好,母亲是一个小官的庶女,只能给父亲这样的三品大员作妾,臣女就是妾生女。学那些寻常女子会的东西,有什么用呢?难道走母亲的老路,寻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做妾去?”
吴王皱眉:“这就是命,谁叫你没有投到世家大族的当家主母腹中?女子无才便是德,你学这些东西想干什么?怪不得你都这般年龄了,还没嫁出去?”
王善惜是个火爆脾气,听了这话心头火起:“殿下此话,臣女不赞同。一树好花,随风吹落,有的飘至绣枕锦被之上,有的飘落污泥脏水之中,不过凭着运气。臣女知道,嫡姐出身比臣女强,人长得漂亮,又有才华,从小也是被家里培养过的,琴棋书画都懂,女红厨艺不错,有什么用呢?丈夫不喜,婆母不慈,父亲不问,青衣君死得不明不白。当时臣女就想,人家嫡女还这样命运,妾这样的庶女学什么琴棋书画,关键时一点用也没有。还不如扔到一边,学些武艺、医术、机关之术,起码在危难之时,或许能保命一二。臣女天生脾气刚直,不想学什么温良恭俭让,那只能让小人恶人更加得意,你退一尺,他们就想进一丈。只要站在理上,臣女定会固执己见,不惧生死。”
吴王道:“王三小姐你想法太偏激了,宇宙自有顺序,朝廷也有规矩,人人都须依着。现世就是如此,男尊女卑,女子就应该在家老老实实的,三从四德,懂不懂?”
王善惜冷笑:“殿下这话,臣女也不赞同。史书之上多有先例,君不正则臣投外国,父不慈则子不孝,夫不仁则妻可改嫁。再说,身为女子怎么了?就非得老老实实,一无是处?本朝开国时,平阳昭公主也是同男子一般上阵杀敌,威震中原,现在还有娘子关的名字在上。公主死后以军礼入葬,名垂青史。还有瑞宗的上官昭仪,也是学富五车,做过女相,辅佐过两代帝王的。史书上的奇女子比比皆是,尽显才华,也不是人人都以温良恭顺立身的。”
吴王被怼得哑口无言,上官昭仪就别说了,被新帝误杀,后来平反,算是皇家的禁忌。平阳昭公主不但是女子楷模,也是皇家的骄傲,人家不爱红妆爱武装,立下大功。他要是敢说什么不三不四的话,让他父皇与老宗正知道了,还不得指着鼻子把他骂得狗血喷头啊。这个王善惜,真是一百斤的体重,就有九十斤的反骨,牙尖嘴利的,不听训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