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郡主天真地问:“父王,为什么呀?不就是几个字嘛,为什么就不行呢?”
吴王殿下心里想,王家心眼太多了,估计他们家是看出来了,本王夺嫡成功的可能性很大,自己亲手所书的,将来就是御笔。君王如果夸他家是积善人家,许他必有余庆,别人要再想动潜秀山的产业,就不好下手了。王雷这样想没什么错,可是现在潜秀山还不是他们家的呢,等还完了借条再说。另外,也得看看他们家后继的表现,激励他们为国为民多做点事。也不知道广平这傻丫头,有没有看出来王雷的意思,估计是没想那么深远。
吴王殿下叹口气解释:“广平,潜秀山是父王转让给未来女婿的,如今只打了借条,还没见到一文钱,产权还不是那王雷的呢。再说,王雷为了自家的利益奋斗,与国与民并没有什么好处,算什么积善人家?这四个字虽然简单,却重若泰山。前朝,甘南大旱数年,难民四散,有富农何氏夫人收留难民六百余人。何氏虽只是一个农妇,却敢向当地县令晓以大义,募捐到百十亩荒地,把自家山上的林木都砍了做梁椽门窗,组织难民就地取材,凿石挖土,建房成村,安置下来。又雇佣他们去自家山上补种树木,用粮食支付工钱。大灾过后,当朝太子上书天子,封何氏为德义夫人,亲书积善人家四字相赠,传为佳话,旺了她家五六代子孙。再有本朝初建,蜀地大水,大灾之后接大疫,先祖创业艰难,那时候国库并不丰盈。弘农杨氏有一房,因生意中有医药行,名医众多,搞出抗疫药方,有效抑制了疫情。后又捐出巨资,帮助灾民重建家园。先祖事后表彰有功之臣,杨氏那支的主事人是一女子,又不能委以官职,朝廷给了润慧县主的封号,并赐了积善人家四个字。”
广平郡主听了,若有所思,认同了父王的话。吴王殿下疼爱姑娘,成全了她的心愿,给郡主安排了人和车,护她去青州,给吴王妃扫墓。
广平郡主前脚刚走,就有千阳书院王院长上奏,要求调国子司业王善长,到千阳书院当副院长,国子助教王善识,调千阳书院任典籍。皇帝接到中书省转进来的奏书,直接批了一句,转吏部酌办。然后,批文就到吴王殿下的手里,吴王殿下一看,就约见老亲家王尚书。
两人去了青衣君祠,正好赶上祠堂墙外的桃花盛放,景色十分迷人。空气中都是芬芳,吴王脑中浮现许多前人描写桃花的诗句,心情也好了。这次他轻车熟路,直接就要吃草莓,樱桃毕罗,桃酱夹心饼,配南粤凤凰单枞茶。王尚书笑笑,赶紧让人去准备了,又故意问了一句:“去年,下官的外祖让人从南方送来一车队南方果子,给殿下府上送了一些,味道可好?”
吴王殿下道:“你们也太能耐了,这么远的路,怎么运的呢?要是一般人,一路颠簸,果子还不得都烂了。偏你们弄的南方果子,一点没坏,成熟度正好,无论是色泽还是味道,都很不错。说起来,你们家的日子,比皇家过得都滋润呢。”
王尚书笑笑:“瞧殿下说的,这长途运输,猪死鱼臭水果烂都是常事,就是赚点运气钱。要容易,大家岂不是都要做这门生意了。下官是说,去年进的量太大了,送给亲朋好友一些,又卖出去一些,还剩下不少。让家里的作坊加工成了果酱、果脯、果汁,殿下可愿尝尝?”
吴王赶紧点头:“都有啥呀?当然要尝尝,要是可口,走的时候还得给家里两个儿子拿点。两个小东西越大越淘气,本王今日出门时,一人抱一条大腿,不允诺带回点好吃好玩的,就耍赖不松手。”
不一会儿,就有人端上来鲜榨橙汁、椰子汁,另有香蕉片、椰子片、菠萝果酱、柚子蜜酱、木瓜蜜饯、枇杷蜜饯,还有一些用南方果酱制的糕点。吴王每样尝一口就饱了,吩咐人给他打包,他拿回去哄儿子。
王尚书也跟着吃了几样,喝了几盏南粤茶汤,甜腻的感觉才压下去。吴王就把王院长的奏书拿出来给王尚书看,问他:“亲家,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要把这两个人调到千阳书院去?千阳书院可不是官方机构,只是皇祖母个人的意思,目前里面是有几十个国子监借调过去的人,以后可难说呀。”
王尚书道:“是王院长的意思,下官也是赞成的。殿下让臣在千阳山种上三千多亩果树,这可不是玩笑,将来的收益大着呢,得有可靠的人管理着。这两个庶子,要说能耐不大,创业不成,但是守成没什么问题。主要是怕都城有人诱惑收买他们,或者设下圈套让他们去钻,到时候连累王家其他人。千阳书院离都城不过百余里,却能规避许多麻烦。年前英王就打过青衣君祠的主意,说明青衣君祠已经引起有心人士的注意了。说到底,青衣君是王院长的姑娘,也是这两个庶子名义上的妹妹。都城里达官显贵太多,哪个的后台都硬,他们要有心思从王院长父子三人身上下手,下官也没法子,还是让他们离开些。”
吴王殿下点点头:“懂了,那就调过去吧,这种低端人才,到哪里都行,让王院长盯紧点,别出什么幺蛾子。本王正想问你呢,你龟缩在千阳山一个多月,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王尚书道:“幸不辱使命,三千多亩山地,让工部管水利的人找水源,打了五十六口深井呢,平均每口井花费六十贯钱呢。还狐假虎威,用您的手令借了京郊府兵,用夯土筑了土围墙,内外种了一万二千多棵花椒小苗。山顶上种满了耐旱的林檎,向阳的山坡上种了些桃树,山脚下种的全是李子树,背荫些的地方种了些柿子和山楂。另外,下官想着,都是种树,顺便也把书院内外绿化一番。书院后面围墙外种了三百棵罗汉松,取意冬日常青,书院里面种了几十株梅花,取意凌霜傲雪,宿舍区种了石榴,取意红红火火。”
吴王殿下心里想,王尚书办事还是有谱的,这样甚好,要是父皇问起来,也好答复。再看王尚书,顿时顺眼多了,得力的人总是让上位者喜欢。
两人又闲聊天几句,说起儿女的亲事,王尚书道:“殿下,要不是郡主为长辈守孝,微臣家恨不得马上就把郡主娶进门呢。臣不是迂腐之人,不过多干预小儿女之事,郡主过门后,随便他们小两口自主,住哪里都行。”
这话是实话,吴王点头道:“本王琢磨着,明年秋天办事吧。秋季实乃是丰收的季节,物产丰富,好摆酒席。秋高气爽,盛装的新人与客人也少受罪。”王尚书连忙点头应下。
王尚书想起张老大人的心事,试探着问:“殿下,国子监的张大人年龄不小了,就一个独子,身边孤独啊。能不能,把小张大人往都城这边调得近一些,也能照顾照顾老人。”
吴王皱眉:“好好的,你怎么想起张祭酒了?他年龄是不小了,父皇也考虑过三五年内让他退休。他的儿子是叫张敬晖吧,还在高昌县当县令呢。对了,你们是邻居,他托你了?”
王尚书摇头:“没有,殿下还不知道张老大人吗,直率孤傲不好相处,一脸清高之相,轻易不求人。何况,臣是礼部尚书,又不在吏部当职,求臣干什么?臣跟王院长的关系殿下也知道,王院长跟张老大人有半师之谊,之前臣在国子监那几年,书法上得过老大人指导,称一声老师不为过。王院长跟臣感叹好几回了,臣知道殿下是心软之人,就想着跟殿下提一嘴,能帮就帮,不能就算了。”
吴王沉吟一会儿才开口:“让他拿一万贯钱,本王替他办了。这钱本王不稀罕,是给下面办事的人。张敬晖才能一般,又是余荫入仕,进都城有好几道坎呢。”
王尚书道:“没问题,回去就跟老大人透个信。殿下,王院长家两个庶女即将出阁,您能不能给两个庶妹写幅字,就写《木瓜》、《击鼓》两篇。”
吴王狐疑:“怎么你们家的人都想让本王给写字?你儿子王雷让写什么积善人家,必有余庆。本王给否了,他还年轻,不知道这四个字的重量,你可知道?”
王尚书连忙道:“臣知道,回头就骂那小子去,与国与民寸功未立,也敢让殿下赐字。”
吴王道:“说说就行了,多鼓励一下,如果有一天,你王家真正做了大事,本王一定应你们所请,亲笔给写那几个字。还有,你家两个庶女什么情况?本王先听听,再决定写不写。”
王尚书叹口气:“大的叫王善唯,二十九了,老实木讷,两年前与夫家和离了。真不是臣背后讲人坏话,那家太不是东西了,本来就嫌弃王氏是普通官宦人家的庶女。王尚书成了王院长,没了实权,逼着要休弃善唯。善唯无奈,当堂说出夫妻成亲五年从未同房,只与妾室鬼混的事实。又说,既未同房,当然无子,如今因为夫婿欲另攀高门,以无后之名休弃,是欺天无德。然后,一头撞到夫家的大门之上,头破血流,血溅当场。夫家惊惧,只能依善唯之意,书面表明女方实无过错,只因夫妻不睦,双方和离,并原样退回嫁妆,补钱三千贯。如今,父亲在千阳书院的寒门学子中,给她寻了一个,那人答应了。但臣就怕男人一旦考上进士,踏入官场,会嫌弃善唯。臣已过继,从名义上就与善唯没什么关系,可到底叫了二十多年的长兄,不忍心呢。殿下要是赐幅字,替善唯撑下腰,或许会平安顺遂一世了。”
吴王殿下一听,气得拍桌子:“她夫家是哪一家啊?怎么如此势利,太过分了。”
王尚书道:“河南陆氏,二皇子妃和陆刺史的族弟,陆思悟,在国子监做助教呢。”
吴王殿下道:“这样品行的人当国子助教,岂不是把学子们教歪了?本王回去查一查,要是事情属实,看本王不让人开除他的职务,撵出都城,回老家反省。”
王尚书道:“多谢吴王殿下,那这字,您写吗?”
吴王殿下道:“这个行,可以写。另一个姑娘什么情况?”
王尚书道:“另一个叫王善惜,今年二十五岁,长得极艳丽,又颇有才华,琴棋书画都入了门,尤其是书法,十分精妙,仿二王的行楷,又学女皇的飞白书。在术算与机括上有点天分,还会点医术,不知深浅。她个性太强了,又嘴尖牙利,轻易不肯妥协。这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呀,本身是庶出,又不得嫡母喜欢,没什么嫁妆,选择范围窄。之前订过一门亲,那家就是京兆韦氏的旁支韦西洲家,韦家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她看不过,就要退亲。还指着那家的长辈口出狂言‘亏你们还自诩为名门世家,旁支就是旁支,没有大家风范。本姑娘虽是庶出,议婚前又没隐瞒过你们。你们既然愿意,主动下了聘礼,凭什么又在本姑娘面前拿出高高在上的嘴脸?你们这种行为往小说是无礼,往大说就是不义。你们无情无义又无礼,本姑娘也不想高攀,何况,你家也不过是六品小官,借了主支的名声,有什么了不起的!’又指着未婚夫质问‘真要是好汉,何惧家里妇人出身高低?汉武帝敢立歌女出身的卫子夫为皇后,三朝原老的霍光,也只娶了出身奴隶的霍显。史书可因为他们妻子出身低,就泯灭他们的功绩了吗?自己无能,才会想借岳家之力,才会在妻子身上找存在感。’殿下,她的话,把韦家气得半死,连王院长都听不下去了,没办法,两家退了亲。”
吴王殿下听了,心中百感交集,这样的女子,实在惹不起。自己心里也有点虚了,想起了前吴王妃,这话林氏没想到,估计也曾这么想过吧,所以,才血溅祥陵,以示抗争。
王尚书道:“这还罢了,两家之事,只要不为外人道,外人也不知。那家人心里不平,有一次在街上碰着了,韦西洲的夫人与姑娘上前羞侮善惜。善惜的生母赵姨娘如何肯依,母女俩一样的火暴脾气,赵姨娘上前就给了韦氏小女娘一记耳光。那家恼羞成怒,竟让下人上前扑打,失手把赵姨娘给打死了。这下子出了人命,事情就大了,韦家人也害怕,上门求和,赔了一万贯钱给王院长。谁知王善惜不依不饶的,说她母亲是良妾,并非奴籍,定要报官,父亲都快给她跪下了,她依然心如铁石。说什么‘你还是不是男人啊?姨娘再是妾室,也是个人。就算是一只宠物,也有主人护着。你看那老鹰来了,明知道是死,老公鸡尚且敢炸毛相迎,护着母鸡和小鸡逃跑呢。你堂堂进士,当过礼部尚书的人,连个姨娘都护不住,还不如一只鸡。’说得父亲面红耳赤,赏了她一个耳光。隔天,她就去京兆衙门告状,还说要是官官相卫,她要去跪御史,告天状。”
吴王沉吟道:“别说了,本王知道那件事。原告十分厉害,几日间,把事情编成快板,让乞丐和闲人唱遍都城,弄得韦氏很没面子。偏偏打死赵氏时,刚好有大理寺卿家的冷夫人和小姐路过,冷夫人出身京兆名门,嫉恶如仇,自愿给原告作证。人证口供齐全,双方又都是官宦人家,还惊动了御史,父皇都知道了。看在百年世家的面子上,没让韦家杀人偿命,只罢了那家的官职,打了被告母女每人二十个板子,罚款两万贯,赔给王家。”
王尚书苦笑点头:“善惜这个性子呀,谁也没法子。连臣的母亲见了她,都尽量不去招惹,省得家里鸡犬不宁。韦家没了官职,主母与姑娘又受了责打,觉得颜面无光,曾放言说要与善惜同归于尽。善惜一点没怕,梗着脖子说什么‘人生不过百年,生下来早晚都是死,怕这怕那,还不如一晓事就自己上吊去。’”吴王听得只捂额头,这姑娘脾气太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