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桑悦和宋烟浔在丹房里打坐。
插在桑悦发髻上的弱水冰精笔发出深海鲸鱼般的示警低鸣。
宋烟浔也迅速睁开眼,率先冲出门外。
桑悦紧随其后。
冲到院子里,宋烟浔迅速抬头朝上看去,只见屋顶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诡异的茧,这茧表面布满血管般的暗红色纹路,偶尔鼓胀收缩,如呼吸般蠕动。茧壳上生长着稀疏的人发,发丝末端结出细小的肉瘤,瘤中隐约可见未成形的五官,时而低语,时而尖笑。
这怪茧只结了一半,可以清楚地看见茧里的景象。
周观棋就盘坐在里面,他的半边身体都融化成了红色的黏液,却还闭着眼睛,一脸安详。
“这是什么?”桑悦以笔化剑。
“化煞茧,”宋烟浔脸色难看地阻止桑悦出剑。
“这就是化煞茧?我只见过被天魔之血污染后的修士结茧,和这不一样。”
“寻常的化煞茧自然没有天魔邪血的污染来得快和坚硬,”宋烟浔告诉桑悦,“你知道蚕是怎么破茧成飞蛾的吗?”
“诸如蚕和刺毛虫,当它们结成蛹时,蛹内的身躯脏器就会被分解融化成一滩富有营养的液体,仅留下一个被叫做“成虫盘”的脏器,然后这个脏器将会汲取液体中的营养,经过剧烈的重组,生长出全新的、脱胎换骨的身体。”
桑悦道:“全新的身体,就是带有翅膀的飞蛾、蝴蝶?”
“不错,这便是破茧成蝶的过程。”
“难道说,邪修的化煞茧和虫子结茧变化的过程类似吗?”
“嗯,化煞茧和虫茧都是同样的道理。在茧内,邪修的肉身会尽数融化成水,连类似成虫盘的脏器都不会留下,所有的脏器在水中重组,最终异变成非人的邪煞。”
宋烟浔接着道:“周观棋是善心邪煞,所以他身上的煞炁会一遍又一遍地令他结茧化蛹,不断地让他重复最痛苦的记忆,直到磨去他灵魂里最后一点人性善念。”
“你会超度吗?”宋烟浔问。
桑悦摇头:“我习惯了只杀不渡。”
宋烟浔一叹:“我也是,你在这看住他,我去加紧炼制忘忧丹,之前的都用完了。”
忘忧丹能够暂时让人忘记最痛苦的一段记忆,但过一阵子就会恢复。
桑悦道:“只要让他忘记最痛苦的记忆就可以吗?我有办法。”
她提笔在空中写下悲、伤、哀、痛、苦、仇、恨等字灵,其中“仇恨”两个字灵最兴奋。
于是她让“仇恨”字灵飞到周观棋身上,在他的眉心抽出一团黑红色记忆烟雾。
两个黑色墨线组成的字灵兴奋地举起记忆烟雾,仿佛在欢呼自己得到了大餐。
桑悦连忙让它们飞回来,从它们细长黑线的手上抢夺记忆烟雾。
字灵们十分不舍,抓着记忆烟雾不放,居然强行抢走记忆烟雾,飞进了桑悦的眼睛里。
“草!”
眼睛里就像是被风吹进了碎石子,桑悦轻轻揉了揉,再度睁开眼时,眼前景象焕然一新。
飞檐斗拱的庄严道观神殿前,广场上设一擂台,擂台上身穿黑红色修士服的宋烟浔正在同一名相同服色的男修斗法,她们的武器都是伞剑。
宋烟浔右手持剑,剑上火光缭绕,左手持伞,伞沿水流涌动。水行法术和火行术法同时施展,却互不干扰。
神洲大陆上到处都有雨师观,但不同地方的雨师观的修炼法门自然是有差别的。
比如南境的雨师观,就是水行、火行兼修。
当年在悲田养病坊里,宋烟浔为了遮掩身份和桑悦说自己是金行剑修,自然是撒谎。
其实她是水行和火行双灵根,伞剑修士。
擂台周围站满了观战的修士,都穿着一色的黑红相间修士服。
桑悦感到自己的视野好像变高了一些,身旁一名男修将手搭在她肩上,半开玩笑地说:“观棋,你说大师兄和五师姐谁能赢?”
桑悦张开口,发出清澈的少年人嗓音,是周观棋的声音:“我一开始也以为是大师兄赢,但是现在好像是五师姐占上风啊。”
桑悦明白了,这是周观棋的记忆。字灵带着那段最痛苦的记忆进入了她的身体,所以她的灵识只能经历并接受这段记忆。
“宋烟浔胜!即日起继任观主之位。”
须发皆白的老观主,丹华真人亲手将镇派法宝交到宋烟浔手上,慈祥地道:“从今以后,雨师观及上下三百名弟子,便交给你了。为师我便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祖师,云游闭关去也。”
宋烟浔不舍地道:“还请师傅再教导我等三月,容弟子熟悉观内事务,再云游不迟。”
丹华真人点头应允:“好,好。”
周观棋惊叹道:“没想到五师姐真这么厉害。”
“建观至今三百年,第一次由女子做观主。”
“一个女人做得好观主吗?”一名男修低声议论道。
“女子为何做不好观主?”擂台上,冷冽的女子声音传来,沉静,而充满威严。
那名男修连忙低下头去。
宋烟浔冷淡地追问道:“十七师弟,我在问你,女子,为何做不好观主?”
被直接点名的十七师弟不愿被人觉得被她气势压倒,壮起胆子顶起胸膛道:“本门从来就没有女子做观主的先例,天下女人哪个不是为了相夫教子而生?哪有执掌门派的本事?”
宋烟浔道:“中古天神,半数之上皆是神女。当今仙洲,玄洲和炎洲也皆是女仙王执掌。物固有所然,物固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你身为修道之人,为何眼界如此狭隘?”
十七师弟梗着脖子道:“从古至今,我们凡间人族不都是男主外,女主内过来的!”
宋烟浔道:“但这不是定律法则。”
她翩然从擂台落下,冷艳的脸庞没有一丝表情,缓步朝十七师弟走去。
“那我问你,男子是为了什么而生的?是为了做一家之主,国之栋梁,还是仙道楷模?”
十七师弟道:“你说的这些当然都是,每个男人想要的都不一样。”
宋烟浔提剑指向他:“好,那请拔剑。”
“什,什么?”
“一家之主,国之栋梁,仙道楷模,竟没有勇气在你眼中的弱女子面前拔剑吗?”
十七师弟在众目睽睽之下不愿示弱,只得拔剑。
宋烟浔一剑削断他的剑。
第二剑削断他的发冠。
第三剑,停在他眉心之前。
十七师弟吓得两股战战,狼狈地一屁股坐摔在地上:“我错了,宋师姐,宋观主,别杀我。”
宋烟浔收了剑,冷漠地睨他一眼:“女子腹中能容得下尔等,尔等腹中却容不下女子。”
*
两日后,越国的老皇帝前来雨师观上香,同时拜宋烟浔为新任国师,请她前往皇宫驱邪除祟。
神洲大陆的所有修真门派都受仙规约束,不得干涉凡间朝代更迭,不得插手任何凡人的因果,除非是邪道作祟。
即便是坐落在凡间城镇,大隐于市的修真门派也是同样。
进了雨师观的修士,必须了断尘缘,不能插手凡间事,除非是为了驱逐邪道。
凡人朝廷也依然敬拜修士,会尊道行高深者为国师,庇护自己的国家不受邪祟侵害。
上一任国师就是宋烟浔的师傅丹华真人,他在任期间也不时被请去皇宫净化邪祟。
所以老皇帝的请求是合理的,宋烟浔答应前往。
宋烟浔只去了三日后便回返。
老皇帝却又在当天命人送来一箱礼物,里面装满了各类水晶珠宝灵石,钗环首饰,并一条红石榴裙,还有一封情诗。
周观棋打开看到那封情诗的时候打了个激灵,心道这老皇帝真是荒唐,一大把年纪了,还这般贪恋美色,连道法高深的国师都不放过。
宋烟浔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多余表情,只让太监们把东西原样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