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沉下来时,雪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起初还是疏疏落落的雪籽,砸在茅草屋的草垛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没过多久就变成了鹅毛般的雪片,风裹着雪沫子往屋檐下钻。
转眼就给茅草屋顶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绒,连屋前那根挂着玉米的木杆,都被雪压得微微弯曲,玉米粒上凝着的白霜。
维亚坐在屋角的木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金属挂坠。
那是他从家乡带来的唯一信物,此刻透过窗纸的破洞望向外面,看着积雪一点点漫过门槛,眉头轻轻蹙起。
“10月份怎么会下雪?”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茫然,毕竟在他的认知里,地球的10月该是田埂上还留着稻穗余香的时节,而非这般大雪封门的景象。
“我之前就想说了。”小灵正蹲在灶台边添柴,听到这话便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草木灰,走到窗边。
小灵抬手推开半扇木窗,一股寒气瞬间涌了进来,带着雪特有的清冽气息,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鬓边的碎发沾了点雪沫。
维亚摇了摇头,正要再说些什么,却见小灵轻轻叹了口气,关上窗转身走向灶台,拿起旁边的陶盆,将早上泡好的米倒进铁锅里。
“不说了,做饭吧。”
“天这么冷,吃碗热饭才舒服。”
小灵往灶膛里又添了几根干柴,火苗“噼啪”地跳起来,映得她脸颊泛着暖红,“维亚,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这可是我在地球上学了很久的。”
小灵一边搅动着锅里的米,一边笑着说道,手腕上的银镯子随着动作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去年跟着村东头的李婶学做南瓜粥,一开始总把粥煮糊,后来练了好多次,才算掌握了火候。”
“今天还特意从地窖里拿了块腊肉,等下炒个腊肉青菜,配着粥吃正好。”
维亚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灶台边的陶罐里插着几支晒干的野菊,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温柔。
维亚站起身,走到灶台边想帮忙添柴,却被小灵笑着推开:“你坐着就好,这点活我来就行。”
他只好退到旁边,轻声说了起来。
“嗯,谢谢你了,小灵。”
“哎呀,客气什么?”
小灵嗔怪地看了他一眼,手里的锅铲将切好的青菜倒进热油里,“滋啦”一声,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混着柴火的气息,填满了整个茅草屋。
“咱们都是一起经历过苦难的朋友。”
“我做顿饭给你吃,不是应该的吗?”
小灵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
她放下锅铲擦了擦手,走到屋角的木箱边,小心翼翼地打开箱子,从最底下翻出一个深褐色的陶瓶。
陶瓶的瓶口用红布封着,布上还沾着些许尘土,显然是存放了许久。“对了,我这里还有瓶珍藏的酒。”
小灵捧着陶瓶走到维亚面前,脸上带着几分得意,“是上个月去镇上卖玉米的时候,跟一个老伯伯花钱换的。”
“他说家里孩子在城里工作,这酒是孩子孝敬他的,他不爱喝酒,就跟我换了两袋玉米和一些大洋。”
小灵把陶瓶递到维亚面前,让他看瓶身上贴的纸签,纸签有些泛黄,上面的字迹却还清晰。
“好像叫什么茅台。”
“老伯伯说这酒很烈,冬天喝了暖和。”
说着,小灵又把陶瓶抱回来,放在灶台边的木板上。
“等下吃完饭,咱们俩喝一点。”
“刚好配着外面的雪,暖暖身子。”
维亚看着那古朴的陶瓶,又看了看灶台边热气腾腾的饭菜。
窗外的雪还在不停地下着,茅草屋的缝隙里偶尔漏进一丝寒风,却被满室的饭菜香和暖意挡在了外面。
维亚点了点头,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好,等下喝喝看。”
灶膛里的柴火还在“噼啪”作响,火苗舔着铁锅的底部,将锅里的南瓜粥熬得愈发浓稠。
金黄的粥液裹着南瓜的甜香,顺着锅边轻轻翻滚,偶尔溅起一两滴,落在灶台上凝成小小的印记。
小灵握着木勺,每隔片刻就轻轻搅动几下,防止粥底糊锅。
手腕转动间,银镯子碰撞的脆响,混着窗外雪粒打在茅草上的沙沙声,倒成了这寒夜里最妥帖的背景音。
“腊肉该好了。”
小灵侧头看了眼旁边小锅里的腊肉,油花正轻轻冒泡,肉片已经煎得泛出琥珀色,香气混着肉香飘出来,勾得人胃里阵阵发馋。
小灵拿起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吹热气递到维亚面前:“你尝尝,看咸淡怎么样?李婶说腊肉要煎透才香,我特意多煎了会儿。”
维亚凑过去咬了一小口,腊肉的咸香瞬间在嘴里散开,油脂的醇厚混着肉本身的鲜嫩。
嚼起来还有淡淡的烟熏味,暖融融地滑进胃里,驱散了方才因开窗染上的寒气。他眼睛亮了亮,点了点头。
“好吃,比我之前在宇宙旅行中吃的营养剂香多了。”
小灵被他直白的夸赞逗得笑起来,眼角弯成了月牙:“那是自然,这可是正经的地球家常菜。”
小灵把腊肉盛进一个粗瓷盘里,又将炒好的青菜端出来,最后才端起那锅南瓜粥,热气氤氲着往上冒,模糊了她的眉眼。
“好了,开饭吧,再不吃粥就要凉了。”
两人围着小小的木桌坐下,桌上摆着两副粗瓷碗筷,腊肉的油亮、青菜的鲜绿、南瓜粥的金黄,在昏黄的油灯下显得格外诱人。维亚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吹凉了送进嘴里,
南瓜的清甜混着米香,暖得人从舌尖到心口都舒服,他忍不住又多舀了两勺,连带着盘子里的腊肉也吃了好几块。
小灵看着他吃得满足的样子,自己也觉得开心,一边小口喝粥,一边时不时往他碗里夹块腊肉。
“多吃点,今天雪大。”
“晚上冷,多吃点才抗冻。”
小灵说着,忽然想起灶边的那瓶茅台,放下筷子起身去拿,红布封口一打开,醇厚的酒香就漫了出来。
“我去找两个酒杯。”
小灵转身从碗柜里翻出两个小小的白瓷酒杯,杯口还沾着点瓷釉的光泽,显然是平日里舍不得用的。
她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倒酒,酒液呈琥珀色,顺着杯壁缓缓流下,在杯底聚成小小的一汪,酒香愈发浓郁。
“你来喝喝看,这酒烈。”小灵把其中一个酒杯推到维亚面前,自己端起另一个,先轻轻抿了一口。
酒液刚入喉时带着点辛辣,顺着喉咙滑下去后,却在胃里燃起一团暖火,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渐渐热了起来。
小灵忍不住眯起眼睛。
“果然像老伯说的那样,喝着真暖和。”
维亚端起酒杯,学着她的样子抿了一口。
辛辣感比他预想的更强烈,却并不呛人,反而带着几分醇厚的余味,从舌尖一直蔓延到鼻腔。
他点了点头,看向窗外。
雪不知何时小了些,茅草屋顶上的积雪已经厚得能没过脚踝,月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给雪面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银辉。
远处的山林都成了模糊的剪影。
“这样的雪夜,在家乡是见不到的。”
维亚轻声说道,指尖摩挲着温热的酒杯。
“家乡的夜晚总是很亮,到处都是悬浮灯,不像这里,只有油灯和月光,却让人觉得踏实。”
小灵听着,笑了笑,又给他添了点酒:“踏实就好,以后要是想喝南瓜粥、想喝这茅台,随时来就行。”
她看向桌上还冒着热气的饭菜,又看了看身边的维亚,忽然觉得这突如其来的大雪,也没那么让人不安了。
只要有暖饭、有热酒、有可以说话的人,再冷的夜,也能过得暖和。
窗外的雪还在零星飘落,茅草屋里的油灯静静燃烧,映着两人的身影,也映着满室的饭菜香与酒香。
在这寂静的冬夜里,酿成了一段温柔的时光。
酒过三巡,陶瓶里的茅台已见了底,维亚指尖的酒杯还沾着温热的酒气,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
小灵把最后一块腊肉夹到他碗里,自己则捧着空碗,看着灶膛里渐渐弱下去的火苗,眼神里带着几分慵懒的暖意。
“对了,”小灵忽然想起什么,起身走到墙角的木箱边,翻出一个布包,打开来里面是几颗晒干的野山楂。
“上次进山摘的,晒透了酸甜得很,解解酒正好。”
小灵递了一颗给维亚,自己也放了一颗在嘴里,山楂的酸甜瞬间中和了嘴里的酒气,清爽得很。
维亚含着山楂,看着她收拾碗筷的身影,忽然开口:“明天我去把屋前的雪扫了吧,免得你出门滑到。”
他看到屋前的小路已经被雪埋了大半。
小灵要是去地窖拿东西,确实不方便。
小灵笑着回头,手里还拿着没洗的瓷盘。
“不用啦,我有竹扫帚,等雪停了自己扫就行,你要是没事,不如跟我去后山看看?”
“雪后山上的松柏好看,说不定还能捡到冻住的野柿子。”
小灵说着,眼睛亮了亮——往年雪后她总爱去后山,冻透的野柿子咬开一口,甜得像蜜,是冬天里难得的好滋味。
维亚点头应下,心里忽然多了几分期待。
他看着小灵把碗筷放进木盆,往盆里倒了些温水,白汽袅袅升起,混着屋里的酒香,格外温馨。
“我帮你洗吧。”
他起身走过去,想接过木盆,却被小灵躲开。
“不用不用,你坐着就好,这点活不费劲。”
小灵把木盆端到窗边,借着月光和油灯的光擦拭碗筷,动作麻利得很。
“你要是困了,就去里屋的炕上等我。”
“炕我早就烧暖了,比坐着舒服。”
维亚没再坚持,走到里屋门口看了一眼。
土炕上铺着厚厚的褥子,叠着洗得发白的被子,被子上还晒着阳光的味道,显然是小灵特意准备的。
他心里一暖,又走回外屋,靠在门框上看着小灵忙碌,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等小灵收拾完,灶膛里的火苗已经灭了,只余下一点余温。
小灵吹灭油灯,屋里瞬间暗了下来,只有月光从窗外漏进来,勉强能看清彼此的轮廓。
“快睡吧,明天早起看雪。”小灵推着维亚往炕边走,自己则在炕沿坐下,脱掉鞋子上了炕。
维亚躺在暖和的炕上,迷迷糊糊的听着身边小灵轻轻的呼吸声,还有窗外偶尔传来的积雪从茅草上滑落的“簌簌”声。
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他想起之前在宇宙中漂泊的日子,每天面对的都是冰冷的仪器和未知的危险,从没有这样一个夜晚,能让他如此放松。
“小灵。”
维亚轻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谢谢你。”
小灵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困意:“谢什么呀,都是朋友。”
“你这家伙,能不能主动点?”
“看起来是真的喝晕了?”
“不怪他了,这酒确实挺烈的。”
小灵自言自语起来,顺便翻了个身,往炕里面挪了挪。
“快睡吧,明天还要去后山呢。”
维亚听着她的话,嘴角扬起一抹浅笑,闭上眼睛。
月光洒在炕边,映着两人的身影,茅草屋外的积雪泛着银辉,远处的山林寂静无声。
这一夜,只有暖炕、挚友,还有对明天雪后山林的期待,在这温柔的时光里,静静流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