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宇骑着那匹瘦骨嶙峋的黑马,独自一人穿过黔桂交界的深山老林。
他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腰间别着一把短枪,怀里揣着仅剩的几块大洋。一路上,他不敢走官道,只沿着猎户踩出的小径前行,饿了便啃几口掺了观音土的苞谷饼,饼渣刺得喉咙生疼;渴了便掬一捧山涧水,混着腐叶和泥沙灌入喉中。
到了梧州,他直奔军务处,递上拜帖,自称是黔东的民团首领,想求见黄绍竑。
门口的卫兵斜眼看他,嗤笑一声:“黄长官忙得很,哪有空见你这种野路子?”
曾国宇不恼,只是微微颔首:“烦请通报一声,就说黔山曾国宇求见。”
卫兵不耐烦地挥手:“滚远点!再不走,老子把你当探子抓了!”
曾国宇眼神一冷,但很快又压下怒意,转身离开。
他知道,黄绍竑不是忙,而是不愿见他。
——既然军务处不给机会,那就直接去府上堵人。
他在黄绍竑府邸外蹲守了两天,终于等到黄绍竑的马车回来。
曾国宇快步上前,抱拳行礼:“黄长官!”
黄绍竑掀开车帘,眯眼打量他:“你是?”
“黔山曾国宇,特来拜会。”
黄绍竑沉吟片刻,忽然笑了:“原来是曾兄弟,请进。”
黄绍竑待他极客气,亲自斟茶,又命人备了酒菜。
曾国宇不敢放松,每一句话都斟酌再三。
“黄长官,黔山贫瘠,兄弟们日子难过,想求个出路。”
黄绍竑微笑:“曾兄弟年轻有为,不会一直屈居黔山的。若有机缘,黄某定当相助。”
曾国宇心中一沉,却不动声色,举杯敬酒:“多谢黄长官提携。”
酒过三巡,黄绍竑忽然问:“听闻曾兄弟家中兄弟众多?”
曾国宇眼神一沉,知道对方是在试探他杀兄夺权的事。
他深深一叹:“乱世之中,兄弟反目,既是无奈,也是常事。”
黄绍竑哈哈大笑:“好一个‘常事’!曾兄弟果然痛快!前途无量啊!”
临走前,黄绍竑亲自送他到门口,拍着他的肩膀道:“日后若有难处,尽管来找我。”
曾国宇拱手告辞,转身时,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
——他听懂了。
——广西,没他的活路。
四哥走后,白芷裹着四哥的旧军大衣潜入账房。油灯下,泛黄的账页记载着触目惊心的数字:
私兵月耗:
最低等兵:4.5块大洋\/人(粮2块、弹1块、药0.5块、杂项1块)
精锐骑兵:22块大洋\/人(战马草料占半数)
现存兵员:
步兵873人(含伤兵209人)
骑兵47人(战马仅剩12匹)
粮仓:
陈米31石(掺沙砾、霉变率三成)
盐18斤(半数结块)
算珠“噼啪”作响,她越算越心惊。四哥上月劫的盐商车队,账上记着“获盐两百斤”,实际入库仅十八斤——原来沿途士兵偷偷用盐换红薯,层层盘剥到寨子时,连给伤员消毒的盐都不够。
四哥养的是私兵,所以只能把兵藏在黔山里。不能让人上山,就偶尔组织几十号人下山小劫掠一番,让人知道山上有匪,不敢进来。又不能做的太频繁太大,避免引起地方军阀剿匪。
当兵的没有额外的收入,他就得再多给些。难怪以前她总看四哥接那些危险差事,看着他大把大把的钱进了口袋,转眼又无影无踪,总不知他花去了哪。现在才明白,上千号私兵靠他一个人养着,他哪敢不拼命。
现在四哥没了来钱的门路,山上就马上就捉襟见肘了。
她急得咬破嘴唇,血腥味混着泪水的咸涩,在口中凝成溃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