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城市街道烤得发烫。蝉鸣聒噪,空气里弥漫着柏油路被晒化的焦糊味和行道树浓郁的绿意。
市立第一中学门口,正值放学高峰。
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如同潮水般涌出校门,喧闹声、自行车铃声、小贩的叫卖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躁动而鲜活的青春气息。
宁曦宛站在校门对面高大的梧桐树荫下,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她穿着一条剪裁利落的米白色亚麻连衣裙,长发松松挽起,几缕不听话的发丝被汗水黏在白皙的颈侧,更添几分慵懒。
她不耐地用手扇着风,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攒动的人头中来回扫视,眉头微蹙。
“这小祖宗,磨蹭什么呢?”
她抱怨着,语气里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说好了今天早点出来,去试那家网红冰激凌店的,再晚队伍要排到马路上了。”
段疏策安静地立在她身侧半步之后,熨帖的浅灰色衬衫纤尘不染,鼻梁上架着精致的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深潭,隔绝了外界的燥热。
他手里握着两瓶凝结着水珠的冰镇矿泉水,瓶身的寒气与他周身沉静的气场形成奇异的和谐。
听到宁曦宛的抱怨,他只是将其中一瓶递过去,声音平稳无波,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再等等。高二了,课业紧,也许被老师临时叫住。”
他的视线也投向校门,精准地在人潮中捕捉着某个特定的身影。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校门里快步走了出来。
是白芷晔。
她穿着同样的蓝白校服,身形纤细,气质沉静。乌黑的长发扎成简单的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秀气的眉眼。
她背着书包,手里抱着几本书,目光平和地扫过喧闹的人群,像是在寻找什么。
宁曦宛眼睛一亮,立刻挥手:“芷晔!这边!”
白芷晔循声望去,看到树荫下的宁曦宛和段疏策,脸上露出一抹极淡却温和的笑意。她加快脚步走了过来。
“曦宛姐,疏策哥。”她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女特有的清冽。
“热坏了吧?快喝点水降降温。”宁曦宛不由分说地将段疏策手里另一瓶冰水塞进白芷晔怀里,动作自然而亲昵。
她甚至下意识地抬手,想去帮白芷晔整理一下被书包带微微压住的马尾。
白芷晔却在她手指即将触碰到发丝的瞬间,极其自然、不着痕迹地侧了侧头,避开了那份亲近。
她的动作流畅,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拒人千里的矜持。
“谢谢曦宛姐,我自己来就好。”她拧开瓶盖,小口啜饮着冰水,目光依旧执着地投向校门内,仿佛在搜寻着什么重要的、尚未出现的东西。
她白皙纤细的手腕上,空无一物,干净的皮肤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
宁曦宛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零点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脸上笑容不变:“在等朋友?约了人?”
“嗯。”白芷晔的目光没有收回,只是轻轻应了一声。
“说好了一起去图书馆查点资料。”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
段疏策沉默地站在一旁,镜片后的目光落在白芷晔空无一物的手腕上,又缓缓移开,投向校门口依旧汹涌的人潮。
段疏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微微泛白。段疏策沉默地站在一旁,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镜片后的目光,在白芷晔那截空荡荡的手腕上停留了一瞬。
那目光深沉,像投入古井的石子,瞬间被无底的幽暗吞没,没有激起一丝涟漪。
段疏策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指节却因无意识的用力而微微泛白,冰凉的瓶身也无法压下指尖传来的某种隐秘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痉挛。
他移开视线,重新投向那永不停歇的人潮,仿佛在确认某个早已注定的、令人窒息的答案。
不远处,花浸月像一只色彩斑斓的、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小鸟。
背着一个与她娇小身材形成巨大反差、挂满了各种毛茸茸卡通挂件的巨大书包,正叽叽喳喳地和一个扎着俏皮双马尾的女生并肩走出校门。
她脸上是毫无阴霾的、灿烂到晃眼的笑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似乎在分享什么极其有趣的事情,笑声清脆如银铃,完全没有注意到树荫下沉默的三人组。
校门的另一侧,木欣荣推着一辆山地自行车,正和一个身材高壮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出来。
木欣荣穿着印着夸张图案的运动款t恤,额发被汗水浸湿,几缕贴在饱满的额角。
他的脸上是纯粹的、阳光般耀眼的笑容,眼神干净明亮得如同被水洗过的天空,看不到一丝阴霾的痕迹。
木欣荣身边空荡荡,没有那个总是沉默如影、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黑色身影。
他的笑声爽朗,充满了属于这个年纪的简单快乐,随着夏风飘散。
人群中,章玄华的身影格外醒目。
他顶着一头桀骜不驯的黑色狼尾发型,几缕发丝被汗水贴在额角,浅蓝色的眼睛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慵懒。
章玄华正单肩挎着书包,和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大声说笑着什么,偶尔抬手捋一下被风吹乱的发尾。
他的目光扫过木欣荣那边,没有任何特殊的停留,就像看任何一个普通的同学。
在校门外稍远一点的路边,停着一辆惹眼的机车。
赵平驰穿着一身高仿名牌,头发梳得油亮,正靠在车门上,一脸殷勤地对车里说着什么。
车上坐着的正是席晚容,她画着精致的妆容,穿着当季新款连衣裙,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正对着小镜子补口红。
偶尔敷衍地回应赵平驰一句,眼神却飘向校门口,似乎在寻找更有趣的目标。
他们谈论着最新的奢侈品和派对,言语间没有一丝一毫关于某个冰冷少年或某个沉默身影的记忆。
时间在喧嚣的蝉鸣和鼎沸的人声中无声流淌,带着灼人的热度。
白芷晔等待的目光,在涌出的人潮中搜寻了一遍又一遍。
那张她潜意识里期待出现的、或许她自己都未曾清晰定义的面孔,始终没有出现。
她秀气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最终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像是吹散了一缕不存在的尘埃。
她转向宁曦宛和段疏策,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曦宛姐,疏策哥,他可能临时有事不来了。我先去图书馆了。”
“哦,好,去吧去吧,注意安全。”宁曦宛笑着点头。
白芷晔抱着书,转身,挺直的背影很快融入放学的人流。
她的步伐从容,纤细的身影在拥挤的街道转角一闪,便消失了,仿佛从未驻足等待过什么。
“我们也走吧。”宁曦宛自然地挽起段疏策的胳膊,拉着他向冰激凌店的方向走去。
“去给浸月那小馋猫也带一份,她肯定喜欢那个抹茶口味的。”
她的语调轻快,试图驱散那片刻等待带来的微妙凝滞感。
段疏策沉默地点点头,任由她拉着前行。他的脚步沉稳,目光却最后一次,如同无形的探针,扫过喧闹的校门,扫过那些洋溢着青春活力、彼此熟稔笑闹的面孔。
没有夜清流。
也没有朝幽叶。
没有人记得他们。
遗忘,是重启的代价。
陌路,是终局的永恒。
阳光依旧炽烈,蝉鸣依旧喧嚣。
这个盛夏,一切如常。
仿佛那两个名字,连同那场撕裂空间、湮灭存在、以自身为代价换回此刻平凡的最终之战,从未在这个喧嚣的盛夏世界里留下过一丝一毫的痕迹。
段疏策收回视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将他眼底深处那片沉甸甸的、无边无际的空洞与死寂,彻底掩盖。
他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跟随着宁曦宛的脚步,融入了这平凡而喧嚣的盛夏午后。
在距离校门几百米外的一条僻静小巷深处。
两道身影如同融入阴影的墨迹,沉默地站立着。
夜清流穿着简单的深色t恤和长裤,身形清瘦,脸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他额角的伤口被额发遮掩,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望着巷口外那喧闹的青春洪流。
夜清流看到了树荫下的宁曦宛和段疏策,看到了白芷晔独自离开的背影,看到了花浸月欢快的笑颜,看到了木欣荣推着自行车和同学说笑……
每一张脸都熟悉,每一张脸都陌生。
他们的目光扫过这个巷口,没有任何停留,没有任何波澜,如同扫过空气。
观测者的记录显示,重置成功。
锚点稳固,变量“白芷晔”存在形式稳定,威胁清除。
他缓缓收回目光。
朝幽叶站在他身侧半步之后,一身黑衣仿佛隔绝了外界的暑气,身形挺拔如亘古不化的冰山。
朝幽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是一片永恒的沉寂。
他同样看到了巷口外的一切,看到了木欣荣阳光的笑脸。
那笑容里,没有任何对他的依赖和信任,只有纯粹的、属于这个年龄的简单快乐。
规则化身确认,世界线熵值稳定,异常变量“木欣荣”状态正常。
两人之间没有任何交流。
夜清流最后看了一眼巷口外那片喧闹的阳光。
然后,没有丝毫犹豫,转身,朝着小巷更深、更寂静的阴影处走去。
步履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涩,那是重伤未愈的痕迹,但他的背影挺直而决绝。
朝幽叶的目光在夜清流的背影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也沉默地转身,跟了上去。他的脚步无声无息,如同行走在另一个维度。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沉默地行走在狭窄、寂静、与外面喧嚣盛夏隔绝的小巷深处。
阳光被高墙切割,只在他们脚下投下短短的影子,迅速被前方的黑暗吞噬。
没有告别。
没有停留。
没有回头。
脚步声被巷道的寂静放大,又迅速被更深的阴影吞没。
他们只是走着,走向观测者永恒的冰冷记录,走向规则化身永恒的沉寂。
如同两颗划过不同轨道的流星,在短暂的交汇碰撞、湮灭威胁之后,各自坠入无垠的、永恒的孤独宇宙。
身后,那个被他们强行拉回正轨的、喧嚣而平凡的盛夏世界,没有留下他们存在过的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