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家老宅的书房内,暴雨敲打玻璃的声音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只剩下一种沉闷的背景音。
灯光下,夜清流已经换上了干燥的家居服,湿透的黑发被随意地拨到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块刺眼的纱布。
他坐在书桌后,灰蓝色的眼眸深处已不见之前的混乱风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淬炼过的、近乎无机质的冰冷锐利。
木欣荣坐在他对面的扶手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宁曦宛刚刚塞给他的热可可,氤氲的热气暂时驱散了雨夜的寒意。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沉淀了无数轮回的眼睛里,是破釜沉舟后的坚定。
“祈商最无法忍受的,” 夜清流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的余韵。
“是朝幽叶身上沾染‘人’的气息,尤其是你的,欣荣。他认为那是神明的‘污染’,是让熵(朝幽叶)偏离‘纯粹’规则的毒药。”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极有规律的“嗒、嗒”声,像某种精密仪器的运转节拍。
“所以,我们要做的,不是小心翼翼地将朝幽叶藏起来,而是……” 夜清流微微前倾,灰蓝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
“把他推到聚光灯下。让整个城市都看到,神明朝幽叶,是如何与一个‘凡人’木欣荣,密不可分地生活在一起的。用最世俗、最喧嚣的方式,宣告他们的存在。”
木欣荣捧着杯子的手微微一顿,瞬间明白了夜清流的意图。这很疯狂,如同在炸药桶旁点燃篝火。
但,这也是唯一能刺痛祈商那扭曲神经、逼他现出原形的方法!
让那个躲在暗处的狂信徒,亲眼目睹他最无法容忍的“亵渎”——他的神明,心甘情愿地被一个“凡人”所“污染”。
他拿起桌上一部加密卫星电话,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电话接通,那边传来段疏策冷静无波的声音:“清流?”
“疏策,” 夜清流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启动‘天穹’计划第一阶段。目标:三天后,‘星辰之眼’当代艺术慈善拍卖晚宴。我要夜家成为唯一主办方。动用所有资源,确保晚宴规格为年度最高,覆盖所有顶级名流、媒体和国际买家。”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是段疏策平稳的回应:“收到。‘天穹’一级指令确认。权限解锁中。预计两小时内完成主办权交接,舆论造势同步启动。”
段疏策从不问为什么,他只负责将夜清流的意志转化为最高效的行动。
夜清流挂断电话,目光转向木欣荣:“你和朝幽叶,将是这场晚宴上最耀眼的‘展品’。我需要你们在所有人面前,展示最亲密无间的姿态。挽手、低语、甚至……”
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眼眸直视木欣荣,“一个吻。越自然,越‘凡人’,效果越好。”
木欣荣的心脏猛地一跳,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一丝微红。
虽然他和朝幽叶早已心意相通,但在众目睽睽之下……这不仅仅是对祈商的挑衅,更是对朝幽叶本身的一种试探。
那条冰冷规则下的“爱”,能否承受这样的喧嚣?
“他……会同意吗?” 木欣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他会。” 夜清流的语气笃定得近乎冷酷,“因为这是‘规则’的一部分。祈商是干扰世界线的‘病毒’,清除病毒,维护平衡,是他的‘职责’。”
“而我们,是在给他提供清除病毒的机会——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暴露自己的机会。”
观测者的记忆碎片清晰地告诉他,作为规则化身,朝幽叶的行为模式本质上是逻辑驱动的表现。
“另外,” 夜清流补充道,声音更冷了几分,“我需要你帮我传递一句话给他。”
与此同时,城市另一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琉璃之境”顶层,私人观景餐厅。这里隔绝了城市的喧嚣与尘埃,仿佛悬浮于云端。
三百六十度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璀璨如星河的都市夜景,流光溢彩的车河在脚下蜿蜒流淌,勾勒出这座超级都市的奢华脉搏。
餐厅内部没有开主灯,只有桌面上摇曳的烛光和墙壁上嵌入的、散发着柔和蓝光的艺术装置提供照明,营造出一种迷离而私密的氛围。
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雪松香氛、顶级牛排炙烤的焦香和年份红酒醇厚的气息。
祈商就坐在视野最佳的弧形沙发座里。
他穿着一身看似随意、实则剪裁无比考究的深灰色丝绒休闲西装,内搭同色系的高领羊绒衫,衬得他本就冷白的肤色在幽蓝的光线下有种玉石般的质感。
几缕银灰色的碎发随意地垂落在他光洁饱满的额前,发色如同浸染了月华,与周围奢华的暗色调形成奇异的对比。
他的五官是造物主精心雕琢的杰作,深邃的眼窝,高挺的鼻梁,薄而优美的唇线,组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侵略性的、超越性别的俊美。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睛。
瞳孔是罕见的暗金色,如同融化的、凝固的液态黄金,在烛光的跳跃下流淌着非人的光泽。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邃得如同宇宙黑洞,里面没有丝毫情绪,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漠然。
仿佛眼前价值连城的艺术品、杯中美酒、乃至窗外这繁华的人间盛景,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时间长河里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慵懒地靠在柔软的沙发背上,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着面前水晶高脚杯的杯脚。
杯中是半杯色泽如同凝固血液般的顶级红酒,在幽蓝的光线下折射出妖异的光泽。
他的动作优雅而精准,带着一种近乎刻入骨髓的韵律感。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穿着昂贵定制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某个跨国并购案的细节,语气带着刻意的谦卑和掩饰不住的激动。
他是这座城市金融圈的新贵,费尽心思才搭上祈商这条线,此刻正极力推销着自己精心包装的项目,试图获得这位神秘富豪的青睐和注资。
“……所以,祈先生,您看,这个项目一旦成功整合,前景绝对不可限量!未来五年的回报率保守估计……” 中年男人的唾沫星子几乎要飞溅到桌面上。
祈商仿佛没有在听。他的目光穿透了对面喋喋不休的男人,落在落地窗外那一片璀璨的灯海之上。
暗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无数的数据流在无声地闪烁、流淌。他在“看”,但看的不是眼前的项目,不是城市的夜景。
他在“看”更远、更深的东西。
一丝极其细微的、只有他自己能感知到的能量涟漪,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在他非人的感知中扩散开来。源头……指向那座被古老法阵和深厚底蕴守护着的夜家老宅方向。
那涟漪带着一种熟悉的、让他灵魂深处都感到厌恶和灼痛的波动——观测者的气息!
那个该死的、如同幽灵般游离在世界线之外的观测者!他竟然真的出手干预了?为了那条“小太阳”?
祈商完美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那弧度冰冷,没有任何温度,反而带着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残酷的兴味。
“祈先生?” 中年男人终于察觉到祈商的心不在焉,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您觉得……这个方案……”
祈商终于将视线从那片灯海上收回,暗金色的瞳孔落在中年男人脸上。
仅仅只是一眼,那男人滔滔不绝的话语就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卡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很遗憾,王总。” 祈商的声音响起,如同上好的天鹅绒拂过冰面,低沉悦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我对你描述的这种……‘凡人的游戏’,兴趣不大。”
他端起酒杯,优雅地抿了一口猩红的液体,喉结微微滚动,“资本只是数字,而数字……是最无趣的东西。”
他放下酒杯,水晶杯底与光洁的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如同某种宣判。
“不过,” 祈商话锋一转,暗金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恶意的光芒。
“你提到三天后的‘星辰之眼’拍卖晚宴?夜家主办?” 他像是忽然来了兴致,“听说夜家那位年轻的掌权者,夜清流,最近动作不小?”
中年男人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夜家突然强势介入,拿下了主办权!据说规格前所未有!夜清流本人也会亲自出席!”
“还有传言说他邀请了朝家那位最近风头很劲的继承人朝幽叶和他的……嗯,伴侣,木欣荣先生……”
“朝幽叶……木欣荣……” 祈商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像是在品味什么珍馐。
暗金色的瞳孔深处,那非人的漠然瞬间被一种扭曲的、近乎病态的狂热所取代!那狂热如同地狱的业火,在他完美的皮囊下熊熊燃烧,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的神明!他那至高无上、纯净无瑕的熵!竟然要出现在那种充满了庸俗欲望和人类污浊气息的场合?还要带着那个该死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小太阳”?!
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如同实质般以祈商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桌面上的烛火疯狂摇曳,几乎熄灭!
对面喋喋不休的王总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呼吸瞬间停滞,脸色惨白如纸,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祈商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扭曲的狂热已被强行压回眼底深处,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他微微抬手,对着旁边侍立如雕塑般的黑衣侍者做了个手势。
侍者无声地上前一步,将一张烫金的、印着星辰图案的邀请函轻轻放在王总面前的桌面上。
“替我准备一份……‘小礼物’。” 祈商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优雅慵懒,仿佛刚才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从未存在过。
他拿起餐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修长白皙的手指,动作赏心悦目。“送给夜总。祝贺他……成功主办这场盛会。”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那片璀璨的灯海,暗金色的瞳孔深处,倒映着夜家老宅所在的方向,如同毒蛇锁定了猎物。
“游戏,开始了。” 他无声地低语,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如同淬毒的弯刀。
夜家别墅,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朝幽叶推门而入。
他依旧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手臂上缠着的纱布在灯光下分外醒目。
他的目光直接越过房间里的木欣荣和夜清流,落在了书桌后方那面巨大的书柜上。
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书柜中央那本静静悬浮着的、封面烙印着暗金色世界树符号的《观测者日记》上。
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亘古的沉寂。仿佛那本蕴含着无数世界线秘密的典籍,在他眼中与路边的石子无异。
“你找我。” 朝幽叶的声音低沉平直,没有任何疑问的语气,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他的视线终于从书柜上移开,落在了夜清流身上。
夜清流站起身,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那双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深渊之瞳。
没有寒暄,没有铺垫,他开门见山,声音清晰地回荡在书房里:
“三天后,‘星辰之眼’拍卖晚宴。夜家主办。我需要你和欣荣,以最亲密的姿态,出现在那里。在所有媒体的镜头前,在所有名流的注视下。”
朝幽叶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冰冷的气息似乎更浓了一分。
他讨厌喧嚣,讨厌人群,更讨厌将木欣荣暴露在可能存在的危险目光之下。
“理由。”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冷硬。
“引蛇出洞。” 夜清流毫不避让,语速平稳。
“祈商,那个觊觎者议会放出来的疯狗,他无法忍受你身上沾染‘人’的气息,尤其是欣荣的。他认为那是亵渎。他会看到,他会愤怒,他会忍不住出手。我们需要他暴露。”
“风险。” 朝幽叶的目光扫过旁边的木欣荣,那眼神深处极其快速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快得如同错觉。
“风险可控。” 夜清流斩钉截铁,“夜家会布下天罗地网。段疏策会掌控所有电子设备。宁曦宛会调集最精锐的安保力量。白芷晔和花浸月会作为外围策应。而你……”
夜清流灰蓝色的眼眸锁住朝幽叶,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是神明规则本身。清除干扰世界线稳定的‘病毒’(祈商),及唯一变量,是你的职责。”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精准地插入了朝幽叶作为“熵”的核心逻辑。
维护平衡,清除所有的干扰源。这是刻印在他存在根基上的法则。
朝幽叶沉默了。冰冷的黑眸里,数据流般的光芒无声地流淌、计算。
书房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有书柜深处那本《观测者日记》的暗金符号,如同呼吸般明灭着微弱的光芒。
木欣荣紧张地看着朝幽叶。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逻辑的考量,更是对那条刚刚萌芽的、名为“爱”的脆弱变量的一次巨大考验。
朝幽叶会为了保护他(锚点),而选择违背自己的本能,踏入喧嚣的陷阱吗?
几秒钟的沉寂,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终于,朝幽叶缓缓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可以。” 他的声音依旧冰冷平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决定。
但他的目光,却极其短暂地、在木欣荣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深处,那片亘古的沉寂冰面之下,似乎有什么极其微弱的东西,极其艰难地挣扎了一下。
“另外,” 夜清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欣荣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朝幽叶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夜清流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夜清流看着他,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仿佛倒映着亿万星河破碎又重组的景象。
他一字一顿,清晰地复述着木欣荣在庭院雨夜中,带着无尽轮回的疲惫和最后希冀,向他发出的那个灵魂拷问:
“这一次……你会出手吗?”
这句话,如同最沉重的钟杵,狠狠撞在了朝幽叶那由冰冷规则构筑的心防之上!
书房里陷入了彻底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
朝幽叶的身体似乎有极其细微的僵硬。他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如同宇宙风暴般的剧烈动荡!
无数破碎的画面、冰冷的指令、毁灭的轰鸣、还有……一只在雨夜中伸向他的、带着温暖和绝望的手……在他意识深处疯狂翻涌、冲撞!
观测者的记忆碎片在夜清流识海中同步震颤共鸣!
他看到在无数条世界线上,当木欣荣濒临死亡,朝幽叶那双冰冷的眼眸深处,也曾出现过这样剧烈的、无法理解的风暴!
那是规则逻辑遭遇无法解析的“变量”冲击时的紊乱!而每一次紊乱之后,便是彻底的、毁灭一切的“格式化”!
夜清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冷汗浸湿了后背!
朝幽叶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他放在身侧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青筋在冷白的手背上根根暴起!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威压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熔岩,在他体内疯狂积聚、冲撞。
书房内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沉重,温度骤降。
书柜上的古籍无风自动,发出哗啦啦的轻响!那本《观测者日记》的暗金符号光芒大盛,似乎在疯狂预警!
木欣荣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却被夜清流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
不能干扰!这是规则逻辑与“爱”的变量的直接对抗!任何外力的介入都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崩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威压中一秒一秒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朝幽叶紧握的拳头,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松开了。
他缓缓地、重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黑。
但这一次,那纯粹的虚无和漠然之中,似乎沉淀下了一些……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东西。
他看向夜清流,又极其短暂地掠过木欣荣惊惶担忧的脸庞。
没有回答那个问题。
他只是用那冰冷平直、却仿佛承载了某种重量的声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