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渊深处,废弃矿洞如同巨兽被遗忘的脏腑,弥漫着千年不散的腐锈与血腥。洞壁湿滑,渗出暗红水珠,汇聚成粘稠溪流,蜿蜒流过森然林立的铁棺阵列。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铁锈和尸蜡的混合物。
涵婓站在洞窟中央,白发如瀑垂落,在幽暗中泛着惨淡的微光。幽冥血契的反噬在他经络里奔突,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灼痛,却远不及眼前景象给予灵魂的冰冷重击。
千具人蛹,高悬于粗壮铁链之下,填满了整个洞窟空间。它们微微搏动着,发出沉闷而粘稠的“噗通…噗通…”声,仿佛一颗颗巨大而病态的心脏,在黑暗中同步跳动。蛹衣由无数块惨白、灰败、甚至带着暗沉尸斑的人皮精心缝制而成,针脚细密扭曲,如同爬满尸体的巨大蜈蚣。半透明的蛹衣下,隐约勾勒出蜷缩扭曲的人形轮廓,有的肢体折断般诡异反折,有的头颅深深垂向胸口,无声诉说着被封存前最后一刻的极致痛苦。
押送他们的十几个俘虏早已瘫软在地,面无人色,牙齿咯咯作响,连哭喊的力气都已丧失。他们蜷缩在冰冷的岩石角落,目光呆滞地投向那些搏动的人蛹,如同等待被投入熔炉的祭品。帝君兽伏在涵婓脚边,它新生的鳞甲黯淡无光,巨大的头颅紧贴地面,喉间发出低沉压抑的呜咽,金红色的竖瞳死死盯着那些搏动的人蛹,充满了本能的戒备与恐惧。
“哥哥…救我…”
那声音又来了!微弱、断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直刺灵魂的熟悉感,清晰地穿透了人蛹搏动的闷响和俘虏们压抑的抽泣,钻入涵婓的耳中。这一次,声音的来源似乎更近了些,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绝望。
涵婓身体猛地一僵,血契带来的灼痛瞬间被一股冰寒刺骨的悸动取代。他倏然抬头,燃烧着血契金纹的瞳孔扫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具悬挂在稍高处的、比其他蛹体略小的人蛹。它搏动的频率似乎更快,更急促。
“谁?!” 涵婓的声音嘶哑干裂,在空旷的洞窟中激起阵阵回音。他向前一步,白发无风自动,周身逸散出压抑不住的、带着血腥气的威压,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
这微小的靠近,却像是一颗火星溅入了滚油。
“噗通!噗通!噗通——!”
千具人蛹的搏动声骤然加剧!不再是沉闷的心跳,而变成了疯狂擂动的战鼓,整个洞窟都在这种狂暴的韵律中震颤。悬吊的铁链疯狂抖动、碰撞,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粘稠的暗红色液体从蛹衣的缝隙中渗出,淅淅沥沥落下,在地上积起一滩滩令人作呕的血洼。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铁锈、尸蜡和血腥的腐臭气息,瞬间浓烈了十倍!
“啊——!” 一个瘫在边缘的俘虏终于崩溃,发出凄厉到变形的尖叫,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
就在他挣扎起身的瞬间,距离他最近的一具人蛹猛地一滞!
“嗤啦——!”
坚韧的人皮蛹衣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内部撕裂!一只手臂猛地探了出来!那手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皮肤紧紧包裹着骨头,肌肉纹理僵硬扭曲,指甲漆黑尖长如同兽爪。手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抓住了那个尖叫俘虏的脚踝!
“不!放开我!放开——” 俘虏的惨叫戛然而止。
那只青灰色的手臂爆发出与其枯槁外表完全不符的恐怖力量,如同铁钳般猛地回缩!俘虏整个人被凌空拽起,拖向那撕裂的蛹口。蛹口内部一片深不见底的粘稠黑暗,只能看到无数细密的、如同昆虫口器般的尖锐骨刺在黑暗中蠕动开合,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咔哒”声。
“噗嗤!”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和骨头碎裂的脆响,俘虏的身体瞬间被拖入了蛹内!蛹衣上的裂口猛地合拢,将最后一声微弱的呜咽彻底封死。只有蛹体剧烈地鼓胀、收缩了几下,表面渗出更多暗红的浆液,搏动声变得更加沉重、满足。
这恐怖的一幕如同信号!
“嗤啦!嗤啦!嗤啦——!”
撕裂声此起彼伏,如同恶鬼的狞笑在洞窟中疯狂回荡!一具具人蛹接连破裂!一条条、一只只形态各异但同样枯槁、扭曲、散发着死亡与暴虐气息的肢体探出!它们的目标明确——那些被恐惧钉在原地的俘虏!
洞窟瞬间化为人间地狱!
“救命!统帅!救救我们!”
“怪物!滚开!啊——!”
“娘…我想回家…呜…”
绝望的哭喊、凄厉的惨叫、骨骼碎裂的脆响、血肉被撕扯吞噬的粘腻声响……混合着人蛹搏动的闷鼓声,交织成一曲来自深渊的恐怖交响。青灰色的手臂如同地狱伸出的藤蔓,疯狂地捕捉着鲜活的生命,将他们拖入那蠕动的黑暗蛹腔。每一次拖拽,都伴随着喷溅的鲜血和飞散的碎肉。洞壁、地面,迅速被染上一层新鲜而滚烫的猩红。
涵婓瞳孔剧烈收缩,血契金纹在眼底疯狂流转!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与暴怒轰然炸开!眼前这修罗场,这些由受害者人皮缝制、吞噬生者的怪物,竟被栽赃成他的造物!而那个呼唤“哥哥”的声音…更如同毒针,反复刺扎着他仅存的理智!
“住手!” 涵婓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白发狂舞,体内沉寂的幽冥血契之力被这极致的愤怒与痛苦彻底点燃!一股肉眼可见的、带着浓郁血腥气息的暗红冲击波以他为中心轰然炸开!
嗡——!
冲击波扫过整个洞窟!
疯狂捕食的人蛹动作齐齐一滞!那些探出的青灰色肢体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洞窟内只剩下俘虏们劫后余生、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和剧烈喘息。
然而,这压制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更加诡异、更加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发生了!
所有搏动的人蛹表面,那些由不同人皮缝制、带着不同尸斑和伤痕的蛹衣上,突然浮现出暗红色的纹路!纹路如同拥有生命般迅速蔓延、交织、凝聚。最终,在每一具人蛹的胸口位置,都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完全相同的徽记——那是一个狰狞扭曲、如同滴血骷髅与荆棘缠绕的图案!
血灵军徽!
正是青冥在议会展示的、栽赃涵婓秘密组建这支恐怖军队的铁证!
“嗬…嗬…” 僵住的人蛹内部,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哑低吼,仿佛被这徽记唤醒更深层的凶性。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暴虐、死亡、怨毒的气息陡然暴涨,压得帝君兽都发出痛苦的低吼,鳞片缝隙渗出细小的血珠。俘虏们更是彻底崩溃,屎尿齐流,瘫在血泊中如同待宰的羔羊。
涵婓死死盯着那遍布洞窟、散发着污秽红光的血灵军徽,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力量在他掌心凝聚。毁灭!必须将这些污秽的证明、这些吞噬生者的怪物、连同这栽赃的烙印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无论代价!
就在他即将挥出毁灭一击的刹那,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离他最近、悬挂高度与他视线平齐的一具人蛹上。
那具人蛹胸口的血灵军徽,其核心位置——那个象征“统帅意志”的骷髅眉心处——赫然镶嵌着一小块东西!
那东西很小,不足指甲盖大,边缘参差不齐,颜色是温润的乳白色,在周围暗红污秽的徽记纹路中,显得格格不入,却又异常刺眼!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猛地攫住了涵婓的心脏!那悸动是如此熟悉,如此遥远,瞬间将他拽回了早已被鲜血和战火掩埋的温暖岁月。
他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踉跄着向前一步,完全无视了那些对他虎视眈眈、散发着致命威胁的人蛹。颤抖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恐惧,缓缓伸向那枚镶嵌在污秽徽记核心的白色碎片。
指尖触碰到那温润的乳白色。
冰冷。
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顺着指尖瞬间蔓延至全身!但这冰冷并非蛹体的死气,而是一种沉淀了无数时光、浸透了无数思念与悲伤的触感。
嗡——!
脑海中骤然一片空白,随即无数画面碎片轰然炸开!
阳光刺眼。小小的院落,泥土的芬芳混合着青草气息。一个更小的男孩,头发柔软微黄,脸上带着几粒可爱的雀斑,正兴奋地举着一块刚在河边捡到的、被水流冲刷得温润光滑的白色石头,献宝似的跑过来。
“哥哥!哥哥!你看!像不像娘留给你的那块玉?我找到的!送给你!” 男孩的眼睛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和期待。
“涵钰…” 涵婓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念出那个早已被血与火埋葬的名字。养弟涵钰,他在这世上仅存的、比血脉更亲的亲人!那块被养弟珍而重之当作宝贝送来的“玉”,是他用稚嫩小手在冰冷的河水中淘洗了无数次才找到的、最接近涵婓贴身玉佩质感的石头!
记忆的潮水汹涌澎湃。他仿佛看到养弟涵钰失踪前的那个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血色。涵钰紧紧抓着他的手,小小的身体在恐惧中颤抖,却固执地把那块温润的“白玉”塞进他掌心:“哥哥…我怕…这个给你…它会保护你的…” 然后,他就被那伙戴着青冥家徽的人强行拖走,消失在血色的残阳里,只留下掌心这块冰冷的石头和撕心裂肺的哭喊…
“涵钰…” 涵婓死死攥住那枚碎片,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与地上粘稠的血污融为一体。他认出来了!这根本不是玉!这是涵钰失踪前,塞进他手里的那块河边白石!是养弟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它为什么会在这里?镶嵌在这污秽的、象征着他罪名的血灵军徽记之上?!
是谁?是谁挖出了他心底最深的伤疤?是谁把涵钰最后的天真与温暖,钉在了这由人皮和怨念缝合的恐怖造物胸前?!
“呃…啊——!!”
一股比血契反噬强烈千百倍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紧握碎石的掌心轰然爆发!那剧痛并非来自血肉,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燃烧着幽冥之火的利爪,狠狠攥住了他的心脏和神魂,要将其生生捏碎、撕裂!
涵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身体猛地佝偻下去,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紧握碎石的左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量,不受控制地松开。那枚染着他鲜血的乳白色碎片,并未掉落,而是诡异地悬浮在他面前!
嗡!
碎片爆发出刺目的白光!光芒并不温暖,反而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冰冷与锋锐!白光如利剑,瞬间穿透洞窟的黑暗,直刺涵婓的眉心!
“吼——!” 帝君兽惊怒咆哮,挣扎着想扑上来护主。
与此同时,所有悬挂的人蛹仿佛受到了这白光的终极刺激!它们胸口的血灵军徽记红光大盛,如同烧红的烙铁!整个洞窟被染成一片诡异的、令人作呕的猩红!
“杀…杀…杀…”
无数重叠、嘶哑、非人的低语声,如同来自地狱最深处的诅咒,从千具人蛹内部同时响起,汇聚成一股毁灭性的精神洪流,狠狠冲击着涵婓剧痛中的神魂!
“哥哥…救我…” 涵钰那绝望的呼唤,再次清晰地响起,这一次,仿佛就来自那枚悬浮的、散发着冰冷白光的碎片之后!
白光与红光激烈对撞、交织!冰冷与暴虐!绝望的呼救与嗜血的杀戮低语!两种极端的力量以涵婓的灵魂为战场,疯狂撕扯!
涵婓双目赤红如血,血契的金纹几乎要燃烧起来,身体剧烈颤抖,几近崩溃的边缘。他死死盯着那枚悬浮的碎片,碎片之后,红光最浓郁处,那具悬挂的人蛹的蛹衣正在剧烈波动,一个模糊的、蜷缩的幼小轮廓在红光中若隐若现!
涵钰…是你吗?!
还是…青冥为我准备的…最恶毒的陷阱?!
灵魂撕裂般的剧痛中,一个冰冷到极致、却也清晰到极致的声音在他混乱的脑海深处炸响,如同最后的丧钟:
**这烙印着你至亲遗物的怪物…**
**这吞噬生者的污秽造物…**
**这栽赃于你的铁证…**
**你——**
**毁,还是不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