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骨渊底的黑暗仿佛凝固的墨汁,沉重得令人窒息。涵婓的身影在嶙峋的怪石与流淌的暗河间穿行,每一步落下,都带起粘稠的回响。他体表的灰白长发不再狂乱舞动,而是如同冰冷的瀑布,垂落在身后,末端那幽暗的黑刃在渊底微弱的荧光苔藓映照下,闪烁着内敛却更加危险的寒芒。
吞噬。变强。
这两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深渊的回响,在他被血契、血蛊和异变发丝三重力量侵蚀的心湖中反复激荡。渊底深处那头被惊醒的古老存在,其散发出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磨盘,时刻碾磨着他的神经,却也成为了最残酷的催化剂,逼迫他不断榨取着渊底一切可用的“养分”——那些蕴藏着混乱能量的矿石、剧毒的瘴气、乃至强大渊底生物的残骸。每一次吞噬,都伴随着经脉撕裂的剧痛和血契的躁动,却也带来一丝丝力量的积累和对白发黑刃更精微的掌控。
他如同一头行走在绝境的孤狼,沉默而危险。暗金色的血契纹路在他裸露的皮肤下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心脉处盘踞的蛊虫则如同冰冷的引擎,不断转化着汲取的能量,反馈给血契和那诡异的发丝。洛红衣的“信我”二字血迹早已被污垢覆盖,但那冰凉的蛊虫和颈后一闪而逝的青冥咒印,如同永恒的烙印,提醒着他背叛的冰冷与信任的奢侈。
出路在哪里?
玄甲留下的天穹城密道地图,那三个猩红的陷阱标记,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他需要力量,更需要方向!那份被撕去“统帅胞弟”首页的血灵军名单,如同最深的梦魇,驱使着他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寻找答案。
循着体内血契对强大生命能量和混乱灵压的微弱感应,以及一种源自灵魂深处、对某种同源血脉的模糊悸动,涵婓在错综复杂的渊底裂隙中艰难跋涉了不知多久。空气变得越来越阴冷潮湿,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了浓重血腥、消毒药水和某种生物组织腐败的刺鼻气味,令人作呕。
终于,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并非渊底常见的惨绿或暗红荧光,而是一种…幽暗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紫色光芒。
涵婓的脚步猛地顿住。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一块巨大的、布满孔洞的黑色岩石,如同融化的蜡泪般垂挂下来的灰白发丝末端微微抬起,如同最敏锐的触角,感知着前方的一切。
一个巨大的洞口出现在岩壁之上。洞口边缘并非天然形成,而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强行轰开,参差不齐的岩石断口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冰晶——蚀骨幽火的残留!洞口内部,那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和深紫色的光芒,正是从中散发出来。
玄甲!他又一次留下了痕迹!
涵婓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屏住呼吸,将身体隐藏在岩石的阴影中,目光穿透洞口的黑暗,向内望去。
洞内的景象,如同地狱最深处被掀开的一角,瞬间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冲击着他早已被残酷现实磨砺得近乎麻木的神经!
这是一个巨大到难以想象的天然洞窟。洞顶高悬,隐没在深沉的黑暗之中,只有无数垂挂下来的、散发着幽暗紫光的巨大钟乳石,如同倒悬的恶魔之牙,滴落着粘稠的、同样散发着紫光的液体。
洞窟的地面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是蛹!
数以千计的巨大蛹囊!
每一个蛹囊都有一人多高,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表面并非光滑的虫茧,而是…由无数块灰白色、带着细微纹理和毛孔的“皮革”强行缝合而成!那皮革的质感,那残留的毛发和斑痣的痕迹…分明是人类或其他类人生物的皮肤!巨大的、粗糙的黑色缝合线如同扭曲的蜈蚣,爬满了蛹囊的表面,针脚处渗出暗红色的粘稠液体,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
这些由人皮缝制的巨大蛹囊,并非死物!
它们在动!
如同无数颗被强行塞入皮囊的巨大心脏,正在有节奏地、缓慢而沉重地搏动着!噗通…噗通…噗通…每一次搏动,整个蛹囊就随之膨胀、收缩,表面缝合的皮肤被绷紧、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随时可能被撑裂!粘稠的暗红色液体顺着缝合线的缝隙被挤压出来,滴落在洞窟冰冷的地面上,汇聚成一片片散发着恶臭的粘稠血泊。
蛹囊并非完全密封。在靠近顶端的位置,都有一个拳头大小的、覆盖着半透明薄膜的孔洞。深紫色的、粘稠如血浆的液体在蛹囊内部缓缓流动、翻滚,透过薄膜孔洞,隐约可见其中浸泡着的、扭曲蜷缩的类人形黑影!那些黑影随着蛹囊的搏动而微微抽搐,如同尚未完全成型的恶魔胚胎!
整个洞窟,被这数千具搏动的人皮蛹囊所占据,被它们散发出的浓烈血腥、腐败气息和深紫色幽光所充斥。噗通…噗通…噗通…那沉重而整齐的心跳声,如同来自地狱深处的战鼓,敲打在涵婓的耳膜上,也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灵魂上!
血灵军实验体!
这就是青冥和玄甲用他养弟的“源血”,培育的怪物胚胎!这就是那份名单上三百七十九个名字的最终归宿!他们被剥夺了皮肤,缝制成这亵渎生命的蛹衣,浸泡在不知名的紫色液体中,进行着惨无人道的“改造”!
愤怒如同爆发的火山,瞬间冲垮了涵婓所有的克制!暗金色的血芒在他眼中疯狂暴涨!体内的幽冥血契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心脉处的血蛊幼虫兴奋地扭动!体表的灰白发丝如同被激怒的蛇群,骤然绷直、倒竖!末端黑刃爆发出刺骨的杀意寒芒!
“青冥!玄甲!我要你们——”涵婓的怒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在洞窟入口炸响!
然而,就在他即将不顾一切冲入洞窟,将这亵渎之地彻底毁灭的瞬间——
一个声音。
一个极其微弱、极其飘渺、仿佛来自遥远梦境、又像是直接在他灵魂深处响起的声音,穿透了那沉重的心跳声,穿透了他狂暴的怒意,清晰地钻入了他的耳中!
“哥…哥…”
声音稚嫩,带着无尽的恐惧、痛苦和…一丝微弱到几乎熄灭的期盼。
“救…救我…”
轰——!!!
涵婓如遭雷击!整个人瞬间僵立在原地!那狂暴的怒意、沸腾的血契、兴奋的蛊虫、狂舞的发丝…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个声音响起的刹那,被彻底冻结!
这个声音…
这个无数次在他午夜梦回中响起,带着温暖笑意呼唤他“哥哥”的声音…
这个他以为早已湮灭在帝陨之谷黄沙之下的声音…
这个他刻骨铭心、支撑他走过无数绝境的声音…
是涵煜!
是他的养弟涵煜!
“涵煜?!”涵婓的声音嘶哑而颤抖,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他猛地向前冲去,目光如同最疯狂的探照灯,在数千具搏动的、浸泡着扭曲黑影的人皮蛹囊中疯狂扫视!“你在哪里?!涵煜!回答我!”
噗通…噗通…噗通…
回应他的,只有那沉重而整齐、如同地狱战鼓般的蛹囊搏动声。
是幻觉吗?是这恐怖之地引发的精神幻听?还是血契反噬带来的疯狂臆想?
“哥哥…好痛…好黑…”那个稚嫩而痛苦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清晰了一丝!这一次,涵婓清晰地捕捉到,声音并非来自某一个方向,而是…仿佛来自眼前这数千具搏动蛹囊的深处!是它们在共鸣?!还是涵煜的灵魂,被分散禁锢在这些蛹囊之中?!
“涵煜!坚持住!哥哥来了!”涵婓目眦欲裂,再也顾不得什么陷阱,什么危险!他如同疯魔般冲入洞窟,朝着蛹囊最密集的区域狂奔而去!体表的灰白发丝狂乱舞动,末端黑刃闪烁着毁灭的光芒,随时准备撕碎一切阻碍!
噗通!噗通!噗通!
随着涵婓的靠近,那些原本只是缓慢搏动的蛹囊,搏动的频率骤然加快!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一圈圈的“心跳加速”涟漪,以涵婓为中心,向整个洞窟扩散开去!蛹囊表面缝合的人皮被剧烈拉扯,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深紫色的粘稠液体在内部疯狂翻滚!
“哥哥…救我…”涵煜的声音似乎也受到了影响,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更加剧烈的痛苦,“它们…在动…在咬我…”
“吼——!!!”涵婓发出一声痛苦与愤怒交织的咆哮,他冲到一具剧烈搏动的蛹囊前,布满血契暗金纹路的手掌猛地按了上去!
入手冰冷滑腻,带着人皮特有的诡异触感。蛹囊在他的触碰下,搏动得更加疯狂!仿佛里面的东西正拼命挣扎,想要破茧而出!
涵婓的手掌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他死死盯着蛹囊顶端那覆盖着半透明薄膜的孔洞。他要撕开它!他要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他要救出涵煜!
就在他准备用蛮力撕开蛹囊的瞬间——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同源血脉感应,如同黑暗中闪烁的微弱火星,猛地从眼前这具蛹囊深处传来!
这感应…这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绝不会错!是涵煜!涵煜就在里面!或者说…涵煜的一部分,就在里面!
这个认知让涵婓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狂喜瞬间淹没了理智!
“涵煜!别怕!哥哥这就救你出来!”他低吼着,另一只手也按上了蛹囊,全身力量爆发,就要撕扯!
就在他发力撕扯的刹那,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蛹囊剧烈搏动的表面,在那粗糙的黑色缝合线缝隙之间,随着蛹囊的膨胀,一个极其微小的、闪烁着微弱白光的物件,在深紫色粘液的映衬下,一闪而逝!
那物件的形状…如此熟悉!
涵婓的动作猛地僵住!如同被最冰冷的寒流瞬间冻结!
他难以置信地、缓缓低下头,将脸贴近那搏动蛹囊的缝隙,死死盯着刚才白光闪过的地方。
透过粘稠的紫色液体和搏动的人皮,他看清了。
那是一枚小小的、残缺了一半的玉佩!
玉佩质地温润,呈现出一种纯净的乳白色。残缺的边缘断裂处光滑,显然是被人为摔碎。而在那残留的一半玉佩上,用极其精细的刀工,雕刻着一个栩栩如生的、憨态可掬的…兔子头!
涵婓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这玉佩…
这兔子头…
是他!是他当年亲手雕刻,送给年幼涵煜的生辰礼物!涵煜视若珍宝,日夜佩戴,从未离身!直到…帝陨之谷那场改变一切的惨烈伏击!他以为这玉佩早已和涵煜一起,湮灭在了那漫天的黄沙与战火之中!
它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会出现在这具由人皮缝制、浸泡着扭曲怪物的蛹囊之中?!
一个比腐骨渊更黑暗、更冰冷、更令人绝望的真相,如同最狰狞的恶魔,在这一刻,对着涵婓露出了它惨白的獠牙!
青冥!玄甲!
他们不仅用涵煜的“源血”培育血灵军…
他们甚至…将涵煜视为珍宝的贴身玉佩,作为某种邪恶仪式的“核心”或“标记”,镶嵌在了这些亵渎生命的蛹囊之上?!
这是最恶毒的亵渎!是最残忍的嘲弄!是将他对涵煜所有的思念与愧疚,都踩在脚下反复践踏!
“呃…嗬嗬…”涵婓的喉咙里发出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的喘息,他死死盯着蛹囊缝隙中那半枚染血的兔子头玉佩,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无法形容的、混合着极致愤怒、无边悲痛和滔天恨意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核爆,在他体内疯狂酝酿!
暗金色的血契纹路瞬间爬满了他整张脸,如同燃烧的熔岩裂纹!体内的幽冥血契被这极致的负面情绪彻底点燃、引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心脉处的血蛊幼虫疯狂扭动、膨胀,传递出冰冷而狂喜的波动!体表的灰白发丝如同被注入毁灭意志的亿万毒蛇,根根倒竖!末端黑刃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足以切割空间的幽暗死光!
“啊——!!!!!”
一声蕴含了所有痛苦、绝望与毁灭意志的咆哮,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丧钟,轰然在洞窟中炸响!恐怖的声浪混合着实质化的血契能量冲击波,以涵婓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轰——!!!
距离他最近的数十具人皮蛹囊,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坚韧的人皮表面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黑色的缝合线寸寸崩断!深紫色的粘稠液体混合着内部的扭曲物质,如同喷泉般从裂缝中狂涌而出!
整个洞窟,数千具搏动的血蛹,如同被彻底激怒的蜂巢,搏动瞬间达到了顶点!噗通!噗通!噗通!沉重的心跳声连成一片,如同灭世的战鼓!所有蛹囊都在疯狂膨胀、收缩!表面的缝合线被绷紧到了极限,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
“哥哥…救我…”涵煜那痛苦稚嫩的声音,在无数蛹囊的疯狂共鸣中,被扭曲、放大,化作了回荡在整个洞窟每一个角落的、凄厉绝望的哀嚎!
“杀…杀光…他们…”另一个更加阴冷、更加暴戾、充满了无尽怨恨与杀戮欲望的意念,如同跗骨之蛆,混杂在涵煜的哀嚎声中,悄然钻入涵婓狂暴的识海!
是血蛹内正在孕育的怪物的意志?!还是…被这极致亵渎所催生出的、涵煜灵魂深处的黑暗面?!
涵婓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暗金血芒彻底吞噬的眼眸中,最后一丝清明彻底湮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毁灭火焰!
他不再去看那半枚染血的兔子头玉佩。那曾是最温暖的回忆,此刻已化为最毒的诅咒。
他缓缓抬起双手。无数根闪烁着幽暗死光的灰白发丝,如同亿万条被唤醒的毁灭之鞭,在他身后狂乱舞动,末端黑刃撕裂空气,发出刺耳的尖啸!
目标——眼前这数千具搏动的、亵渎生命的血蛹!目标——这囚禁着他至亲灵魂的地狱!
“死!!!”
伴随着这如同深渊回响的冰冷宣告,涵婓的身影化作一道毁灭的飓风,裹挟着亿万道闪烁着幽暗死光的白发黑刃,悍然冲入了那疯狂搏动的血蛹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