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不羡不得不承认,艾芸是玩弄人心的高手。
年度最佳编剧奖不颁给她,都算是评委会眼瞎。
过往种种,像是被强行剥开的结痂。
露出底下鲜红模糊的嫩肉。
那些曾经让她困惑不解的细节。
此刻都有了清晰又残酷的指向。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常律会在分手后,用那种掺杂着鄙夷和心痛的眼神看她。
但是,这些都不是她真正想要寻找的答案。
她在《向往的生活》录制期间,确实在酒店出了事。
这件事,也以另一种面目全非的方式,出现在了日记本里。
在艾芸的笔下,她为了资源主动投怀送抱。
那场肮脏的交易,是一场各取所需的“牺牲”。
而不是她在庆功宴上喝了那杯被下了药的酒。
在酒店房间里,在意识不清的情况下被侵犯。
艾芸怎么会知道?
她怎么会那么巧,知道她在录制节目期间出事了?
甚至连事发地点都分毫不差。
这个秘密,云不羡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常律。
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她只想把它彻底埋葬。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脑海,让她的血液都几乎凝固。
答案呼之欲出。
要么,艾芸通过某种渠道,知道了这件事的内情。
要么,这件事的主谋,从头到尾就是艾芸。
所有的一切,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先毁了她的身体,再用这本日记,毁了她的爱情和名誉。
一石二鸟。
云不羡的指尖在日记本粗糙的封皮上。
一下,又一下地轻轻敲击着。
她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在空荡的房间里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寒意。
艾芸。
你真该死啊。
云不羡离开了常家。
日记本被她随手丢在副驾驶座上。
像一团用过的废纸。
她开着车,在城市的高架上飞速穿梭。
车窗外的霓虹被拉扯成一道道模糊的光带。
脑袋里像有根钢针在搅,一下下,钻心刺骨。
视线开始晃动,眼前的路牌和车尾灯分裂出重重叠叠的影子。
几年前那种被淹没的恐慌和战栗,毫无预兆地席卷而来。
她的手在发抖,方向盘几乎要握不住。
不,浑身都在发抖,这具身体似乎已经不受她的控制。
后背早已渗出的冷汗,已经将薄薄的衬衫浸透。
汗湿的发丝粘在她苍白的脸上,她从未有过如此慌乱的时候。
云不羡心里清楚,她的抑郁症又犯了。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
从知道自己被侵犯那天起,这个病就成了她身体里的一部分。
起初只是整夜整夜的噩梦,无法入睡。
后来是完全睡不着,总是坐在窗边,扯着自己的头发看一宿的月亮。
幸好遇到了沈医生,用了一年多的时间。
才把她从失控的边缘拉回来,让她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可后来,云莺莺回来了。
她带着满满的恨意回来。
季芬芳一夜之间不认她这个女儿。
为了云莺莺,一次又一次地伤害她。
她刚被云家赶出来,就得知常律和艾芸在一起了。
常律要跟她分手,取消他们早就订好的婚礼。
季芬芳的抛弃和怨恨,常律和艾芸的双重背叛。
像一把把重锤,将她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砸得粉碎。
病情复发,并且急转直下。
割腕那次的痛楚似乎还残留在手腕上。
那次被徐慧兰救了回来。
但是她想死的念头还是没有停歇。
总是在脑子里幻想,自己要如何地死去。
如果不是沈医生,她现在或许已经是一捧冰冷的骨灰。
云不羡猛地一踩刹车,将车停在紧急停车带。
她趴在方向盘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内里塞满了炸药的精美瓷器。
表面上潇洒豁达,内里却每天都在和那些想要把她撕碎的情绪抗争。
最要命的就是这种发作时的头痛。
痛到让她想把自己的脑袋剖开。
“艾芸……”
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
艾芸,你可真行。
先是身体,再是爱情,现在连她最不堪的伤口。
将她所有伤痛都挖出来,撒上盐,裹上糖衣。
做成一本日记,送给她最爱的人当纪念品。
云不羡忽然直起身,从储物盒里翻出一瓶矿泉水。
拧开,灌了两大口。
冰冷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她混乱的神经稍稍镇定。
这头痛不是第一次来。
它像个伴生的幽灵,从小就盘踞在她的身体里。
季芬芳曾为了这个病,带她辗转多地求医。
甚至在霖城住过不短的时间,但收效甚微。
成年后,它发作的次数并不频繁。
像一头暂时蛰伏的野兽。
直到三年前,所有的背叛与伤害一同爆发。
这头野兽被彻底惊醒,变得贪婪又凶残。
痛。
太阳穴的位置有两根烧红的钢钎。
正被一只无形的手用力往里拧。
云不羡怕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出车祸。
理智让她停了下来。
她颤抖的手伸向副驾驶座前的储物盒。
她摸索着,指尖终于碰到一个熟悉的方形塑料小盒。
药盒。
这东西她已经很久没碰过了。
和霍廷霄住在一起后,她夜里不再做噩梦。
和他相拥着入睡,睡眠质量出奇的好,连带着这要命的头痛也消停了。
要不是最近跟他分开后,晚上又开始失眠。
她甚至都快忘了被这种头痛支配的恐惧。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典型。
云不羡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用力按开药盒的卡扣。
空的。
盒子里干净得像是被舔过。
连一点药粉的残渣都没剩下。
她愣了一瞬,随即一股无名火窜上头顶,烧得她理智全无。
怎么会没有了?
她发了疯似的开始翻找,储物盒被整个抽出来。
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车门储物格、座椅下的缝隙、中央扶手箱……
她翻遍了每一个可能藏东西的角落。
没有,什么都没有。
只有那本艾芸的日记,静静躺在副驾驶座上。
封皮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颜色。
云不羡的动作停了下来。
日记本里的文字好像都活了过来。
变成一只只黏腻的虫子,从那本日记里爬出来。
顺着她的手臂钻进她的皮肤。
啃噬她的神经,搅烂她的脑髓。
“啊——!”
她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
抓起那本日记本,发疯一般朝方向盘砸去。
一下,又一下。
沉闷的撞击声在狭小的车厢内回响。
她像是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只是一味地发泄。
塑料的转向灯拨杆被她砸得断裂开。
日记本的硬角也在中控台上划出深深的浅痕。
她终于停下,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喘着气。
脑袋里的疼痛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愈演愈烈。
她的目光落在变形的日记本上。
从车里翻出一支中性笔。
她拔掉笔帽,在封面用力写下两个字:艾芸。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将日记本丢回原位,发动了车子。
车子重新汇入车流,速度不快,却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