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炮在巷道这类逼仄地形中堪称死神镰刀——两侧高墙如天然炮膛,将铁弹的穿透力与硝烟的杀伤力成倍放大。
弹丸掠过狭窄通道时甚至能擦着石壁跳弹,形成\"隔山打牛\"的连环杀伤。
但到了空旷野地,其威慑力虽仍震慑人心,却少了地形加持的\"绞肉机\"效应。
以牛头沟战役为例:明军虽在谷口布下组炮,却因谷地纵深开阔,汉旗骑兵尚可凭借马速迂回规避。
真正致命的杀招藏在草皮下——连环地雷在马蹄踏入时接连爆响,腾起的泥土混着铅砂如暴雨倾盆。
若不是谷口那道仅容十骑并行的隘口卡住退路,汉旗兵马至少能有半数踏过尸堆突围而去。
如今回想,那处\"狭窄生机\"反而成了锁死狼群的铁笼,让逃生者的马蹄不得不从战友的肠子里碾过。
多尔衮终于按捺不住,遣精兵攀援山岭,妄图偷袭击毙明军炮手、缴获那批诡谲火炮。
此举正中曹化淳下怀——他早将番子们撒在山林各处,五眼转铳在手里焐得发烫,正愁没处试刃。
这转铳看着与旧版无异,分量却轻了大半,最妙的是前端那截刺刀,三棱状的刃身泛着幽蓝,挥起来虎虎生风,活像二郎神的三尖两刃刀。
莫说曹化淳、高起潜、方正化这些统领心痒难耐,就连帐前卫兵都摩拳擦掌,盼着拿八旗兵练练这\"劈刺\"的斤两。
山林里暮色渐浓,爬满青苔的岩石后忽然闪过黑影——率先摸到炮位的清兵刚要举刀,脖颈就被冰凉的刃口抵住。
三五个番子从树桠间跃下,转铳的刺刀在月光下划出弧线,比他们腰间的绣春刀更快三分。
有人闷哼着捂住喷血的咽喉,倒地时看见对手手里那杆带刃的火铳,临死前还在琢磨:
这铁家伙怎么既能放枪又能捅人?
对于高宇顺的装神弄鬼之术,曹化淳虽尚未参透,但让番子在山林间隐踪匿迹,却是东厂厂卫的看家本事。
早在成化年间,厂卫便已精于刺探大臣阴私,历经百年打磨,如今即便当着人面谈笑,也能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等本事既非茅山道法,亦非西洋幻术,全凭一双耳朵听风辨位、一双眼睛观形度势——或是借灌木暗影蜷身,或是踩碎石缝隙落足,甚至能学山雀振翅声掩盖衣襟摩擦响。
待八旗精兵在林中打转时,番子们正趴在三丈高的树杈上,透过枝叶间隙盯着他们发颤的后颈。
清军派出的精兵终究没逃出天罗地网。
他们猫着腰在荆棘里钻了半夜,自以为脚步轻得像山鼠,却不知脖子早被麻袋套个正着。
曹化淳偏不叫他们痛痛快快死,非要拿活人试他的\"新编三十六计\"。
于是本该见血封喉的丛林暗杀,变成了闷棍敲头、麻袋装人的闹剧:
第一日,炮击声未歇,靠近清营的山崖便坠下二十六具蒙头裹脑的躯体,个个后颈肿得像西瓜,腰间还别着张纸条:
\"借尔等头脸,敢触大明者亡!\"
第二日,松树林里又筛子般漏下七十一个麻袋,袋口露出的发辫上还粘着松针,麻袋底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
\"明日再来,管饱管够!\"
到了第三日,山林里却只剩风声。
多尔衮攥着染血的麻袋角,听代善劝他暂避锋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盯着远处云遮雾绕的山岭,终于咬牙下令拔营:
先回盛京刨开那些铁炮的肚子,总有一日,要让明国的山林也灌满大清的炮火!
多尔衮握着拳头,伸出一根手指,指尖在舆图上海岸线处反复摩挲——明军把山海关、张家口等隘口堵得像铁桶,那就绕开陆地!
明国万里海岸线总有疏漏处,待大清战船破浪登岸,铁骑一踏上平原,纵是徐达再世也挡不住八旗奔雷。
\"明军若有野战的胆气,何必将火炮藏在山里当缩头龟?\"
他冷笑一声,一掌拍在案上,烛火在\"奴才洪承畴叩首\"的落款处跳了跳,映得他眼角疤痕愈发狰狞,
\"洪爱卿这招'避其坚锐,击其虚软',当真是解得好局!\"
帐外传来战马嘶鸣,他望向漆黑的夜空,忽然想起洪承畴那句\"天下骑兵,唯大清与风不可敌\"。
铁蹄踏碎浪花之日,便是明国沿海城池化为齑粉之时——那些躲在城墙后的明军,终究要直面马背民族的弯刀。
多尔衮望着夜色中横七竖八的蒙人营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科尔沁弯刀——代善的撤兵建议来得正是时候,只是想到布木布泰那双总是含着冰碴的眼睛,后颈便泛起凉意。
她父兄的尸身此刻怕是喂了山林里的狼,若拿不出个说得过去的交代,科尔沁的铁骑恐怕要在盛京城外踏起烟尘。
至于其他蒙旗和鞑靼部落,他冷笑一声——牧草越稀疏,羊群才越依赖牧羊人。
科尔沁与喀喇沁的忠心是用黄金和姻亲堆出来的,剩下那些包着狼皮的羊,死得越多,草原上的风向才越稳当。
帐外传来伤兵的呻吟,他瞥了眼那些在阴影里挣扎的蒙人身影,忽然扬声下令:
\"留二十车粮草给蒙部,其余人马即刻拔营。\"
副将愣了愣,随即明白大汗深意——这些被遗弃的蒙人既是断后筹码,也是吸引明军炮火的活靶子。
当多尔衮的马队踏碎晨霜时,身后的蒙人营帐正升起炊烟,却不知这缕烟竟成了明军炮阵的绝佳靶标。
他摸着刀柄上的科尔沁文刻,想起布木布泰上次见他时说的话:
\"大汗的刀若不够锋利,就用我族人的血磨一磨。\"
此刻看来,这刀,确实该见见血了。
旗军效仿诸葛亮\"添灶减兵\"之法,暗中拔营时将病弱战马尽皆丢弃,却把蒙部健硕坐骑搜罗一空。
自努尔哈赤以十三副铠甲起事,《三国演义》便被后金视作谋略圣典,经皇太极批注后更成了八旗将领的枕畔书:
多尔衮帐中便藏着一本朱笔圈注的《三国志通俗演义》,\"借东风诈败计\"诸般桥段早已烂熟于心。
此刻他望着身后渐隐的炊烟,忽然想起书中\"增灶者进兵,减灶者退兵\"的章回,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罗贯中若知笔下权谋被塞外铁骑学了去,怕是要从坟墓里跳出来骂娘。
更叫人唏嘘的是,三百年后东瀛倭寇竟也捧着这本白话文小说研究\"兵略\",什么\"声东击西假途灭虢\"被改头换面用在华夏战场。
若罗贯中泉下有知,怕不是要捶碎墓穴里的棺材板,再写一部《驱倭演义》来泄愤——只是他终究想不到,自己笔下的忠勇智计,竟成了外族侵掠中原的刀刃。
蒙人部落终究成了弃子。旗军\"慷慨\"留下的粮食里,掺着验出毒粉的陈米烂麦,美其名曰\"按军营例供给\"。
每日两餐,晨起喝能照见人影的稀粥,申时啃掺着砂石的粟米干饭。
感动的蒙人战士们哪里知道,这\"恩赐\"竟让两三万人陆续倒在草甸上,肚子胀得像鼓,眼角还凝着未干的泪。